夫诸的记忆,零零散散、断断续续,似是无数的碎片,散落在敖岸山的每一个角落。
无?论走到哪里,无?论春夏秋冬,它们都会出现在“外来者”的面前。
虽不知是哪个年月,却偏偏每一个年月,都平淡而又温馨。
原来,夫诸在化形为人后,便拥有了一个属于人类的名?字——渐漓。
那是熏池为她取下的名?字。
漓漓细雨渐无?声……
对四处流亡了上万年的夫诸而言,能留于此处,平凡至无声无息,便是她于心底渴求已久的,最最美好的安宁。
她想把这份安宁送给祸斗。
她相信,祸斗会喜欢上这里,喜欢上平平淡淡、简简单单的生活。
只是最初的那几年,小黑狗可不止一次想要逃跑,只不过它就那点力量了,每一次都会被逮个正着。
身为一只曾经无?比威风的凶兽,它自是谁都不服,见谁都骂骂咧咧,扯着嗓子?叫唤个不停。
这不大的小黑狗,可谓是又小又极具破坏力,哪怕仅余的那点力量只够她吐出一些?小小的火苗,它也能靠着那种看上去不比打火机强多少的小火苗四处放火。
那段时日,非但?遮风挡雨的宅子?经常忽然着火,山里的花草树木也没少遭殃。
熏池几乎是每天都在头疼,而且每次头疼,都会在一股焦臭味中将灵囊里那本人间食谱翻出来,把上头烹制狗肉的方法反反复复看上几遍。
这小狗是渐漓要养的,所以山里失了火,也都是渐漓赶去浇灭。
这种事的次数多了,脾气再好的鹿也会生气?,所以后来,那只十分厌水的小黑狗,成了神鹿池中的“常客”,只要敢放火,渐漓便会将它困在里面泡上两三个时辰。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熊孩子不听话,多半是欠收拾,打几顿就好了。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那小火狗便老实?了起来,非但?再也不敢随便喷火,就连面对渐漓的态度都怂了许多。
“这只小热狗,闹腾得不得了,一定要这样收拾才能稍微乖一点。”亦秋止不住感慨,“你看我是只羊驼的时候,多听话啊,你一个眼神,我就立马乖了。”
“你现在可不怎么听话。”幽砚说着,仰头望向了头顶的蓝天。
亦秋瘪了瘪嘴,低哼了一声——她觉得自己有资格鄙视幽砚身在福中不知福。
忽然之间,周围的景象再次虚化,斗转星移过后,眼前的一切又变幻了新的模样。
那是一年冬,小黑狗缩在卧房的角落,憋足一身力气?,幻化出了人形。
小丫头看着不大,也就十五六岁的模样,圆圆的小脸分外粉嫩,长发梳成双平髻,身上穿着的,则是一身绒毛幻化而来的冬衣,虽是暗沉的黑色,却哪儿哪儿都坠着茸茸的毛球,穿在那小丫头的身上,很是可爱。
那只曾经别扭地说着“我不喜欢人类皮囊”的小黑狗,如今到底还是没能逃脱真香定律,暗戳戳地修炼出了一副人类的面孔。
她蹦蹦跶跶跑到梳妆的铜镜面前,望着镜中自己的模样独自欣喜了半天,最后跑出房门,一路大声叫嚷了起来。
“渐漓!渐漓!我修出人形了!”
“渐漓——熏池——你们在吗——”
“渐漓!渐漓你在哪儿?我修出人形啦!”
屋外白雪铺得漫山遍野都是,小丫头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山里四处乱跑,一路呼着热气大声叫喊,旁侧树枝上的雪都被她嚎得跌落了下来。
亦秋追在她的身后,一边追一边感慨:“这小热狗还挺偏心啊,渐漓渐漓的叫了七八声,才勉勉强强带熏池上神玩一次。”
幽砚跟在亦秋身侧,不由轻笑一声,道:“搞得跟叫魂似的,和你有得一拼。”
“我哪有!”亦秋皱起了眉头。
“没有吗?”幽砚反问。
“才没有!”亦秋说着,便见渐漓自远方向着那小丫头迎了过去。
小丫头双眼一亮,飞似的奔了上前,于渐漓面前站直了身子,仰头道:“我修出人形了!”
渐漓惊讶地望着眼前的小丫头,眼底欣喜愈发浓烈,她牵起小丫头粉扑扑的小手,扬起眉眼,感叹道:“太好了!你告诉熏池了吗?”
小丫头瘪了瘪嘴:“谁知道那白毛跑哪儿去了?我找不到他,不找了!”
渐漓笑着点了点头:“那就不找了,我们回去等他,他回来看见你修出了人形,一定会很开心?。”
小丫头问:“他又不喜欢我,怎么会开心?呢?”
渐漓伸手刮了刮她的小鼻子:“胡说,他喜欢你的。”
正如渐漓所说,熏池回来后,望着那小丫头的目光里确实流露出了几分惊喜。
那一夜,是这仙山之中三个相依相伴之人,第一次坐在同一张桌上吃饭——尽管熏池早已辟谷数千年,那日仍是没有拂了渐漓的面子。
饭时,渐漓问那小丫头,有没有为自己想过名?字。
小丫头摇了摇头,道:“所有人都叫我祸斗,那我就叫祸斗,还需要什么名?字?”
“不好。”渐漓摇了摇头,“妖也好,兽也好,修成了人形,便都会有一个更像人类的名?字。”
小丫头想了想,对渐漓嘟了嘟嘴,道:“那你为我取一个?”
“我?”渐漓思虑片刻,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坐在旁侧独自饮酒的熏池。
熏池抬眼望了望屋外的那轮明月,沉吟片刻,笑道:“月灼如何?”
“月酌?”小丫头疑惑地看了一眼熏池手?中的酒杯,“酌酒的酌吗?”
熏池摇了摇头。
他说,灼灼辉辉,明亮而炽盛,是为火。明火,除却伤人,还能驱逐黑暗,是为光。
火是光,月亦是光。他希望,凶兽祸斗能像这月,成为世间最柔和,最不伤人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