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苍一愣：“什么？”

“那个一千英尺的点啊。”

几乎就在夏疏月说话的空档，徐苍目光所及，飞机正好越过池塘，高度正好是6175英尺，也就是正好离地高度一千英尺，几乎是分毫不差。

“卡得好好！”祝明呼吸都有些急促了，夏疏月绝对不是对徐苍最为简单的模仿，而是拥有自己的理解的。

其实，就算是单纯的模仿，很多飞行员都是需要经过大量练习的，可夏疏月在观察过一圈后就将徐苍的操纵细节全部印在脑海里了，并且通过操纵还原出来，这太......令人感觉到震撼了。

正如此前徐苍所言，在卡好这个点后，说明在飞机是在标准的五边下降轨迹的，那么后续就要控制下降率了，控制在六百英尺左右。

DA40的进近速度很小，当然是比起737了。速度就在六十多节的样子，这还是在襟翼放下的时候，如果襟翼全部收上，速度也就在增加十节的样子。

对于737来说，最后进近阶段下降率六百是需要提醒修正的数值，而对于DA40来说，甚至稍稍有些大了。因为为了简化操作，徐苍此前着陆时并没有放襟翼，他也没有让夏疏月放，是保持襟翼收上的状态着陆的。

在这样的情况，DA40的标准下降率也才六百英尺每分钟，真的是很小了。

如同夏疏月此前所言，她将飞机在俯仰上的变化仅仅归于对于驾驶杆的操纵，因为在卡好一点五度姿态后就几乎没怎么动了，仅仅在气流扰动下，小幅度修正下降率。

而对飞机下降率的控制其并不仅仅来自于气流，在空速变化时，夏疏月会动油门，而油门一动，同样会反馈在下降率上。

不过，夏疏月并不管是因为气流，还是因为油门变动而产生的下降率变动，她一心只用驾驶杆来修正这个数值。同样的，飞机升降率的变化也会反馈在空速上，夏疏月也是只管油门修正速度，而不会采用驾驶杆修正的方式。

这样做是对应关系很简单，但问题是，这种所谓的简单是在思维上的，在操纵上其实并不简单，反而会增加飞行员的操纵负担。

造成这个原因的源头就在于很多飞行员其实是不能一次性地找到所谓的平衡点的。

比如，因为某些原因导致飞机下降率突然减小到四百英尺分钟，那么按照夏疏月的理论，那就需要顶杆来维持正常的下降率。可是只要一顶杆，飞机速度肯定要增加，那么就要收油门。

这一连串操作看起来很有道理，可实际上在操作时是有难点的。就如这种情况下，飞机速度增加了，飞行员该收多少油门？很少有飞行员可以一把收对的，这是需要很多经验的。

但凡第一把油门没有收对，那么错误的油门再度反馈在下降率上，再度使得飞机下降率产生偏差，接着又开始影响空速，如此往复，需要飞行员不断调整，其实是增加了工作量的。

但是，也不知道夏疏月是不是天生就能准确地感觉到飞机的状态，她对于油门的把控非常精准，基本能在第一次修正时就找到一个大概的数值。

“你油门控制得很好。”即便是一向严厉的祝明在看到夏疏月的表现后也不由赞叹起来。

很多飞行员即使是在毕业后也不能熟练地运用油门，实际上相较于驾驶杆，油门的使用更加具有难度。因为驾驶杆有姿态仪这么个直观的反馈，而油门那所谓的转速其实并不能明确地表明对飞机的影响。

夏疏月很是平淡道：“徐苍刚才在这个阶段一直保持一千两百转的数值，或许这个数值就是这个阶段的基准数值？在修正偏差时，保证发动机的转速在这个数值的上下浮动，那基本就没有问题了。”

祝明一愣：“基......基准油门。”

基准油门是在任何飞行阶段都非常重要的概念，即便是在大型飞机上，或者说在大型飞机上这个概念更加重要。夏疏月才第一次飞就能理解基准油门概念了，着实是悟性很高啊。

此刻，飞机已经很低了，很快便是要接地了。

徐苍犹豫了下，左手还是轻轻地抓握住了驾驶杆。不过，他没有用力，以防止打扰到夏疏月的操纵。

而在这个时候，祝明看到不断减小的高度表数值，心念一动。猛然间，他好像明白了刚才夏疏月说的5182是什么！

“机场海拔？”祝明喃喃道。

砚山机场的海拔是5176英尺，那么夏疏月提及的5182.......

“难道她连徐苍拉平的高度都记下来了？”祝明浑身一颤，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因为在后面夏疏月问了一句接地区是不是有下沉。

之前，徐苍说过他会在十英尺拉平。而按照气压式高度表，徐苍是在六英尺拉平的。或许是徐苍感应错了，毕竟只有四英尺的差别，也就一米多。不过，夏疏月非常信任徐苍，她更偏向于接地有四英尺的下沉，所以才问了这么一句。

而让祝明感觉到不可思议的是，砚山机场的跑道接地区的确有轻微的下沉，跟夏疏月说的一模一样。

只不过，祝明并不知道接地区具体的下沉是多少。

“好厉害的姑娘。”

别的不说，夏疏月的洞察能力和记忆能力简直太恐怖了。不仅能分辨离地和起始爬升的细微差别，连开始拉平这个节点都掌握得非常精确。

事实上，并非带杆了就是拉平了。有时候，在超低空带杆并非是拉平，而仅仅是为了减小下沉，以创造一个适合拉平的环境而已。

正当祝明愣神之际，飞机已经快要到了跑道上空了。

“要是觉得勉强，飞机就交给我，之后你就不要操纵了。”徐苍最后叮嘱道。

不管怎么说，飞机落地还是值得最大的关注的。

徐苍最怕的就是夏疏月让飞机到达了一个很尴尬的状态，在交操纵后，因为过于紧张，还没有放开对飞机的控制，这样反倒是会影响徐苍的修正动作。

“我知道。不过......我有一个问题。”夏疏月盯着跑道上的接地区标识，也就是那个大白块，随着飞机进入跑道上空，飞机的高度已经只有几十英尺了，很快飞机就要接地。

在这个节点，徐明坚就开始不可遏制地紧张了，但是夏疏月却是从容自在，甚至言语之中没有任何波动：“你让我始终对着大白块，可实际上，由于飞机最后拉平的操作，要是一直对着大白块的话，飞机最终的接地点应该会越过大白块才对。”

嘶！

在后排，祝明倒吸一口凉气，这姑娘什么脑子，这种事情都能想到的？

徐苍眉毛一挑，竟是直接放开了左手对于驾驶杆的把握：“所以你觉得应该是怎样的？”

“应该......”在高度三十英尺左右，夏疏月眼睛中闪过一丝亮光，接着喝道：“顶下去！”

随着夏疏月一个明显的顶杆动作，飞机机头下俯，其对位点从大白块处往后移，接着在十尺左右，夏疏月依从徐苍的动作，便是迅速地收上油门，一边将飞机姿态往后带。

这一下颇有些徐苍快刀斩乱麻的魄力。

飞机几乎只在空中平飘了片刻，接着便是在大白块上准确地接地了。

“好！好！好！”徐苍仰天长笑，他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而坐在后面的祝明已经处于呆滞状态了。

原本，这次落地应该是连续的。但是，徐苍直接一脚刹车踩上去，将飞机速度给减下来了。

“不飞了？”后面的祝明这才反应过来，时间还有一些，再飞一两圈，绝对没有问题。

“还飞什么？”徐苍大笑不已，直接操纵飞机脱离跑道。

这时候，夏疏月已经完全将飞机交给了徐苍，等到飞机脱离后，眨巴着眼：“还可以吗，徐苍？”

“可以，很可以，让我很意外。”徐苍很是高兴：“你一路开车过来也累了，我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就不需要再劳累了。”

夏疏月笑眯着眼：“是呢，我听你的。”

飞机回了机位，关闭发动机，三人下了飞机。

祝明给夏疏月指了休息的地方，等夏疏月离开后，祝明面色肃穆地问徐苍：“你学飞的时候比得上她吗？”

“如果你是说第一次飞行？”徐苍沉吟了片刻：“那应该是比不上的。”

祝明深吸了一口气：“这姑娘好高的悟性，一点就透，是我生平仅见。原本我以为你是想给自己的小情人找个消遣的事情，没想到送来这么个天赋纵横的小姑娘。太厉害了，真的是太厉害了。”

徐苍眉毛皱了一下：“师兄，话不能乱说。”

“啊？哦哦！”祝明马上明白过来，拍拍徐苍的肩膀：“知道，师兄知道。不过，你想要考教官执照就是为了教她？”

“是啊，怎么了？”

“如果是的话，我看还是算了，你教人实在不怎么样。”祝明撇撇嘴。

不可否认，徐苍是一个极其优秀的飞行员。但是自己飞跟教人飞是完全不一样的，会飞不会教是相当常见的。就好像吃饭喝水，这对徐苍来说就是本能驱使的东西，有什么好教的？可相同的事情对别人来说就是难如登天了，在这方面，徐苍教授的表现的确不怎么样。

徐苍也知道自己教人的本领不行：“凑活着呗。”

“这等良玉，还凑活着？”祝明抓抓头：“这样，你也别考什么教官证了，浪费时间。我跟我老婆说说，看她愿不愿意帮忙。”

“嫂子？”徐苍一愣：“嫂子会愿意吗？”

祝明的老婆可是国内少有的女飞，不过因为国内大型航空运输企业对于女飞没有需求，祝明的老婆在考了141部的教官证后就没有更进一步，加之后来要了孩子，甚至连学员都不教了。

祝明的老婆自己飞行技术一般，但或许是因为女人特有的耐心，教人倒是一把好手。

“我儿子也上学了，你嫂子在家一个人也闲得慌，应该没什么问题吧。”祝明合计了下：“主要是你这太不会教人了，这不误人子弟嘛。”

“要是嫂子能来教，那我肯定是求之不得啊。”

祝明搂住徐苍的肩膀：“你嫂子也好久没见你了，后面找个时间过来坐坐，然后你跟她提一提，我再帮衬一下，应该没问题了。”

“可以，可以。”徐苍连忙答应。

两个男人勾肩搭背地走着，开始合计怎么忽悠祝明老婆重出江湖。

......

夏疏月离开机坪后，顺着祝明的指引来到了旁边的接待小楼里，于走廊中慢慢走向接待室去领房间钥匙。

然而，还没有到接待室，从里面忽然走出来一道靓丽的身影，正是休息好了的秦心。

夏疏月见到秦心，略微颔首：“秦总。”

秦心或许是有些讶异夏疏月的出现，但是稍是思虑后大概明白了什么情况。

秦心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嗯了一声，然后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去。

夏疏月没有走动，一直等到秦心与自己擦肩而过，才是打算往前走。

然而，她刚是抬脚，身后突然传来秦心的声音：“徐苍让你来的？”

夏疏月身子一顿，嘴唇抿了抿：“是的。”

接下来便是一阵长久的沉默，两个女人背对着，气氛显得诡异无比。

很快秦心开口了：“你喜欢徐苍？”

这个问题是如此直白，以致于夏疏月都没有料到。她的脸色微微变化了下，但是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接着她缓缓转过身去，发现秦心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转了过来，两人四目相对。

“是的。”夏疏月平静地说道，好像在述说一件极为平常的事情。

秦心扬了扬眉，她那原本柔美的秀眉此刻却犹如锋锐的利剑：“你很好，很直接。”

然而，下一刻，夏疏月淡淡地说道：“徐苍也喜欢我。”

秦心眼睛微微眯起：“是什么让你有这样的感觉的？”

“因为你问我了。”夏疏月轻声叹了一口气。

秦心怔了怔，旋即笑道：“你很聪明，不错，不错！”

说完，秦心转过身去，没有再有任何言语，就这么沉默着往前走去，直至消失在了夏疏月的视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