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了，疯了，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在慕尼黑机场塔台监控室里回荡着庞巴迪代表的咆哮声，其中充满了张狂的愤怒和不解。

在他身边，除了一些塔台必要的工作人员，还有一些旁观人员，其中就包括空客的COO罗尼·柯维因。

徐苍跟庞巴迪的代表通话是通过扬声器的，罗尼将两人的对话尽收耳中，即便是罗尼·柯维因也不得不惊叹于徐苍那完全不同于常人的思维方式和超越常识的巨大胆识。

位于气旋中心的庄园机场四周被一圈极其强劲的气流所包裹，根本穿越不过去，唯一的办法就是神兵天降，直接从气旋上部俯冲下去。

然而，对于固定翼飞机来说，俯冲反而是一个技术活，至少并非是不顾一切地往前顶杆就行。

而且，即便是徐苍解决了固定翼飞机俯冲的操作问题。在俯冲之下，飞机的速度肯定是不受控制地飞速增长，这是能量转换的基本规则，谁都抑制不了。或许，徐苍可以通过一些手段对飞机的最终速度加以限制，但是最终形成的速度肯定非常非常大。

从徐苍的话语中可以得知，他的想法是将这个最终速度控制在四百五十节左右，那是徐苍经过估算之后的最小结果了，但是对于大部分客机来说依旧是可望而不可即的。

“四百五十节！”罗尼嘴巴张了张，望着恼怒非常，甚至有些失态的庞巴迪代表，他没有一点儿取消的念头。换作是他，肯定也是一样的反应，四百五十节，这太疯狂了。

庞巴迪代表抓扯着自己的头发，在塔台监控室里来回踱步，显得异常焦虑。

对于CS300飞机来说，庞巴迪进行过的最大速度的飞行试验就是三百八十节，这是一个持续性的超速测试。而对于瞬时超速的飞行试验，极限速度是四百节。

如果想要进行更大速度下的飞行测试，不仅仅是庞巴迪的技术部门，还是试飞员都表示了拒绝。他们认为再往上测试飞机的极限速度是没有意义的，因为实际航班中根本不会遇到这种极端情况，而且再往上增加速度进行测试，飞机就有很大的概率空中解体了。

进行测试的试飞员可以接受一定的风险，但是很难接受半只脚踏进空中解体的“自杀行为”，尤其是这类商业试飞员。

当然了，超过四百节就有空中解体的风险，这是技术部门给出的理论计算的结果。至少，庞巴迪也不知道在真实的四百五十节的速度下，飞机机体强度到底还能不能撑得住。

“中航工业说可以......”在庞巴迪代表身边，他的助手默默地说了一句，似乎像是在提醒，又有点儿像是在安慰。

然而，这话却是让庞巴迪代表更为恼怒：“他这是在拿我们的飞机冒险，不对，是赌博。”

如果飞机无法承受高速而空中解体，那所带来的后果和损失大部分是由庞巴迪承担的。但是，如果飞机承受住了，那其所带来的宣传效应将是无可比拟的。因为据庞巴迪代表所知，即便是空客和波音也不会在极限速度一百节以上进行超速测试。如果徐苍这次成功了，那这次就是实实在在的，不可动摇和否认的工业能力的体现，中航工业怕是会获得一次异军突起的机会。

对于飞机材质强度来说，飞机制造商给出的要求是下限，但是其上限却来自于机体器材的提供商。

因此，只要徐苍成功，聚光灯肯定会大量对准中航工业，而非飞机制造商的庞巴迪。因为没有哪家飞机制造商会将飞机结构强度预留到超出Vmo一百节，所以，这就不是安全裕度的问题，而是中航工业本身材质过硬。

原本庞巴迪就要一款强度六十分的机身，同时预留安全裕度到八十分，但是中航工业直接给了一百分的机身。

在这样的情况下，最后机身强度的表现是一百分，那么荣耀基本只会归于中航工业。

正是了解这一情况，庞巴迪代表才会这般恼怒。

“事情发展成这样，雷恩·瓦雷特知道吗？”空客COO罗尼带着一丝戏谑看向庞巴迪的代表。

他并不觉得庞巴迪的代表的反应有什么问题，他只是对于徐苍裹挟庞巴迪这件事感觉到很有趣。

而雷恩·瓦雷特正是庞巴迪C系列飞机有限公司的总裁。

庞巴迪代表身子一颤，只觉得又气又恼，现在真成了辉煌的荣耀归于中航工业，可耻的失败归于庞巴迪的尴尬境地。

他没有反驳什么，只是也不想搭理罗尼·柯维因。

然而，罗尼也不气恼，而是慢悠悠地说道：“我不知道你跟徐苍达成了什么协议。但是，如果这件事是徐苍提前策谋的，那显然你们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庞巴迪的代表脸色稍霁，情绪逐渐沉寂下来，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罗尼看庞巴迪代表的表情变化，紧了紧衣裳，闲暇地往椅背上一靠，端是轻松得很。

......

在驾驶舱中，理查德在听明白徐苍的想法后就始终处于震惊之中。这种固定翼飞机俯冲的方式让他想起来了一些别的事情，在二十多年前发生的事情。

“你看住飞机，我去后面看一下货物。”徐苍一边解着自己的安全带，一边跟理查德吩咐道：“联系管制，我们需要上升到高度FL330，从上方绕行到气旋顶部。”

理查德其实也感觉徐苍的做法简直是胆大包天：“徐苍，按照你的意思，在进入中心区域后，发动机是要熄火的，你总不能一直保持着两台发动机熄火的状态下去吧？”

“没事，类似于真空的区域应该是一个漏斗状，越到下面空气含量越高，所以不会一直缺失发动机运转的环境条件的。”徐苍这边刚是接下安全带：“的确，我们不可能保持两台发动机熄火的状态进近，所以，在合适的区域，我们是要尝试发动机重新点火的。”

“你要进行发动机空中起动？”理查德皱了下眉：“PW6000的熄火保护可以维持住在低含量空气下的飞行吗？”

现在的航空发动机本身就会对吸入其中的空气进行压缩，而且是逐级压缩。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航空发动机中才会分为低压系统与高压系统。若是外界空气含量比较低，经过高压系统的压气机逐级压缩后，差不多也能达到足够的压强了。

而且，很多航空发动机都会有熄火保护，不管是最新型号的PW6000还是现在民航领域最为流行的CFM56。

在符合某些条件的情况下，航空发动机会对燃烧室进行持续性的点火，以防止其熄火，这便是熄火保护。

然而，徐苍对这个熄火保护的效果并没有多大信心。

“PW6000的压气机效果并没有那么强，发动机的气源会显得不足，我倾向于认为熄火保护并不会起到作用。”徐苍道：“要不你提前看一下发动机重新点火的内容？”

在CS300飞机中，参照空客飞机的说法，发动机的空中起动被说成发动机重新点火。

“CS300的手册我很熟，不用看。”理查德摇摇头：“要是说PW6000对于气源的要求得不到满足，使得发动机熄火，那按照你的意思，飞机差不多要到一个比较低的高度才能得到相对充足的气源，而PW6000重新起动是需要时间的......”

徐苍听明白了理查德拐弯抹角的提问：“没错，你理解得不错。我们只有一次重新起动的机会。”

理查德一怔，旋即咬了咬牙：“你还真是直白。”

从三万英尺开始往下冲，他们预计要在一万英尺以下改平，要知道庄园机场的海拔就有六千多英尺了，飞机下得太低的话，不方便进近。也就是说，他们要俯冲两万多英尺。

理查德并没有进行过俯冲，但是他可以想像下降率应该会至少超过六千英尺每分钟。这样的情况下，从开始俯冲到改平，飞机只会经历三分多钟。这可不是一个足够充裕的时间。

要知道，一个标准PW6000的起动周期都需要两分多钟。也就是说，在俯冲过程中，他们只有完成一次起动的机会。

若是在一万英尺以下还没有起动好，他们的情况就比较危险了。

徐苍提到在低高度空气含量会比较高，那么换句话说，低高度的气流也会开始凶猛起来。即便是比不上外围那恐怖到极致的强烈气流，但是在没有发动机支撑的情况下，飞机一旦进入乱流区，那就不好控制了。

而且，在一万英尺以下就已经深入阿尔卑斯山山区了。阿尔卑斯山平均海拔就是三千多米，刚刚好一万英尺。若是一万英尺以下无法控制飞机，那随时都有撞山的危险。

不仅仅是俯冲情况下机身结构强度的问题，连对发动机重新起动的时机都要精确把握。太早起动容易因为高度不够低而起动失败，那也就是意味着丧失了这唯一的机会，太晚起动的话，飞机高度太低，极易撞山，当真也是一大难点。

理查德感觉处处都是死亡点，稍有不慎，便是一命呜呼。

“如果我们没有抓住合适的起动时机......”理查德有些心虚地问了一句：“徐苍，你该怎么办？”

徐苍此刻正好站了起来：“只要不是空中解体，一切都可以解决。”

理查德一怔，他能从徐苍的言语中感受到那无与伦比的自信。这不是逞强，而是徐苍真的这么认为的。

“你是说真的？”

徐苍将座椅往后拉：“我说过，对现在的我来说，只有可不可能的问题，没有技术性的问题。”

言下之意，飞机空中解体那是客观问题，谁也没有回转的能力，属于不可能的范畴。而错失发动机起动的时机后所引发的一系列问题属于技术问题，因为从理论上来说，由于俯冲而产生的巨大速度能够给予飞机不小的操作空间。

只是，在没有发动机的动力支撑下，飞机的抗乱流能力很弱，仅凭飞行员的操作很难控制住飞机。

但是，很难并不代表不行，至少徐苍是这么认为的。

“或许再等一段时间，空中解体在你这边也只是技术性的问题了。”理查德感慨道。

以前，在很多人心里，机翼断裂也不是技术性问题，而是必死的客观问题。可徐苍已经用铁一般的事实论证了，机翼断裂还是技术性问题。

徐苍微微愣了下，知道这是理查德的夸奖，他跨出座位：“应该不会吧。”

“应该......”理查德嘴角抽了抽：“算了，你去吧，检查一下货物，我跟管制联系一下，表明意图。”

只要在非禁飞区，任何飞行意图都需要向管制员报告的，不管周围有没有飞机。

之所以徐苍要去查一下货物的固定情况，主要是不久后飞机要进行俯冲操作。一部分在客舱的货物要是没有固定好，脱开撞击到驾驶舱，那后果不堪设想。

而且，其中还涉及到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飞机重心。

在客舱排布货物时，货物的摆放位置是经过严密测算的，由汉莎航空公司的配载部门核算出来的。一旦客舱货物脱开固定，在俯冲状态下，货物会大量聚集到飞机舱前，使得重心大幅前移。

飞机的重心区间是有限制的，根据飞机布局的不同略有差别。但是，如果重心前出超过极限，极有可能会反过来影响飞机的操纵。在最极端的情况下，徐苍有可能无法将飞机拉起，也就是在重心超出极限后，飞机在俯仰上的操作就可能受控了。

俯冲情况下，飞机的下降率太大，但凡晚些拉起，那就是生与死的差别，徐苍可不想因为飞机重心问题而身死道消。

“你说一下吧，不用跟我说，直接拉起就行。”徐苍吩咐了一句，便是一手扶着舱壁，一边往外走去了。

现在虽然处在气旋外面，但是依旧十分颠簸，徐苍查验货物的固定状况还需要小心一点呢。

等到徐苍出去，理查德立时分出一部分精力呼叫管制：“慕尼黑管制，申请上升高度至FL330，航向170。”

反正现在区域内就自己一架飞机，理查德连呼号都懒得说了。

“B1437，确认上升高度至FL330？”显然，区域管制那边不太能够理解理查德的意思。

不过，理查德才没有闲心跟区域管制解释他们不久后要进行的疯狂操作呢，他只需要得到区域管制的许可就行。

“现在禁飞区上端高度是否还是三万英尺？”

慕尼黑管制：“上端限制没有改变。”

“好！”对于理查德来说，这是一个好消息。因为禁飞区的范围是跟随气旋所影响的范围来决定的，禁飞区的顶端高度没有发展，说明气旋也没有往上发展，这也就意味着这股气旋已经进入成熟期，大概率是不会再发展了，但是坏消息是现在这个阶段就是它强度的巅峰期。

理查德沉吟了片刻：“我们要从三万三千英尺高度翻越气旋区，到达气旋中心区域。”

“然后呢？”慕尼黑区域管制突然来了一句。

“嗯？”理查德有些不悦，这区域管制好奇心这么重吗？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话太多了，慕尼黑区域管制当即改口：“B1437，可以上升至高度FL330，航向170，同意。”

“谢谢。”理查德随口应付了下，旋即，腾出一只手在方式控制板上打算给自己调一个新高度，不过瞬间想起来高度表现在不正常，他看了下增压面板，一时间有些犹豫。

由于气旋区气流太过强烈，他们必须先上高度，后面才能往170航向飞，不然飞机还是要重蹈之前的覆辙。

没过多久，随着一阵脚步声响起，徐苍返回了驾驶舱，他看了下仪表：“申请被拒绝了？”

“没有。”理查德摇摇头：“徐苍，速度表倒是无所谓，高度表不能用的话，我需要稍微处置一下。”

说话的时候，理查德指了指增压面板。

徐苍一愣，没想到英雄所见略同，此前在应对高度表不可用的时候，徐苍也尝试进行过主动释压。以座舱高度表来代替气压式高度表。

这种操作具有不可逆性，而且刚才徐苍还在巡舱，理查德不可能在徐苍还没有回来前进行主动释压，另外这个做法也需要得到徐苍的许可，或许徐苍有一些别的意见。

“你要释压？”徐苍坐回座椅，随口问道。

理查德怔了一下：“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我做过一次。”徐苍坐好后，系上安全带。

“你做过？”理查德深深地看了一眼徐苍，他可是记得徐苍之前提议在大逆风下削减地速的做法也亲自实操过，现在连主动释压也做过，还有什么是徐苍没有使过的？

理查德沉吟了片刻：“可行？”

徐苍点点头：“我那次可行，不过不是CS300飞机，型号不一样.......原理应该差不多吧。”

“CS300的座舱高度表的作用原理是随主流的，没有什么独创的，既然可行，那我也是放心了，我还没有在实际飞行中用过。”理查德看向徐苍：“那先戴上氧气面罩？”

“不用！”徐苍摇摇头：“现在光线很好，目视条件不错，氧气很珍贵，我们进行目视翻越。”

“氧气很珍贵？”理查德不太能够理解徐苍的意思：“飞机的氧气系统完全足够我们使用，没必要节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