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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桐和安夫人一起去的警察局。明确说出电话是他们打的,没有诬告谁的意思,只是看到报纸上的女人疑似顾浅凝,惊了一下,就想到举报,怀疑当年的事情可能有差池。
没想到是一场乌龙事件。
警察自然会盘问几句,问他们哪里得来的根据,是看到照片里的本人了,还是有什么其他的证据怀疑是几年前死去并注销掉身份的顾浅凝?
安桐面露难色说:“举报的时候只是怀疑,没什么确凿的证据……今天之所以过来,就是因为看到照片里的本人了,果然是弄错了。意识到事情搞错了,就马上过来说明一下。是我们举报有误,所以我们愿意承担责任,并向受害者赔不是。”
这样一说就清了。
季江然早已经给警察局里的人打过电话,事情被当成一个笑话一笔带过去。
而安桐和安夫人被狠狠的警告,如果再有下一次,一定会受到法律的严厉制裁,就不是一句举报错语,警告一下就能了事的事了。
安桐连连点头:“我知道,我知道……以后不会这么鲁莽了……”
一从警察局里出来,外面就有记者将人围上了。有几个记者安桐还认得,都是几家知名报社的,业界里的权威……季江然还真是面面俱到。大家七嘴八舌的问起来,要怎么说不用别人教,但凡长脑子的都该清楚。
镜头前歉意连连,自然是冲着季江然的。他成了本次事件的最大受害者,关于对他的名誉造成的不利影响,安桐和安夫人当着这么多媒体记者的面同他道歉。
不用想,后续报导马上就会出来。季江然宽容云云,遭受诬陷,最后以包容收场,收获一片掌声。
事态看似平稳下来。
简白松了口气:“这事终于过去了,可以睡个安稳觉了,这些天吓得我半死。”
季铭忆却不像她那么轻松。坐在那里还是愁眉不展:“你想的太简单了,事情要真这么容易过去就好了……只怕不是我们想象的那样。”毕竟症结还在那里。
简白才喘顺的一口气,又提了起来:“你什么意思?安家不是出面解释清楚说这是举报错误,而江然也给朋友打电话打点过此事了,还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季铭忆摇了摇头,说不出来,只觉得自己老了,脑子真的是不好用了。
好几天没看到孙子了,明知道穆绍然就在这个城市里,却不能亲近,这些天总跟掉了魂似的。
“我上楼给绍然打个电话。”
简白知道他想孩子了,她也想。以前不知道也就罢了,现在不行,一天都离不了。
“你别老勾搭他,弄得全家人心神不宁的,只会更想。见也见不到,你们爷们还让不让我过日子了。”
季铭忆不听她的,还是上楼打电话。
安桐他们一从警察局回来,安子析就给季江然打电话。
开门见山:“这样你满意了吧?”
季江然阴森森的笑着:“大嫂是个聪明人,还是跟聪明人打交道更方便。不过我还是喜欢看你的傻样,纯真。以后在我面前不要暴露你的精明嘴脸,你懂得的。”
安子析怎么不懂得,装疯卖傻好了,不要妄想跟他玩智力游戏,斗智斗勇。那样的话,季江然一定容不下她。不说会将她碎尸万段,也差不了多少。
“二少放心好了,我在你面前什么时候真的聪明过?”
季江然提醒她:“只要别犯傻就好……傻人有傻福,除非足够精明。可是,你还不够。”
跟他比起来,她的确不够聪明。安子析想明白了,她才从苦海中脱离出来,没有必要再跳下去。想一想这些年过的多不容易,何必跟这个男人犯拧。她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想将他脱垮,除非鱼死网破。可是,她不想那样就毁灭掉。
最后季江然还是让人送来了礼物。
安家人感叹,这可真是个让人心惊胆战的人。
那一沓沓的照片,按理说是很可人的。小男孩儿白白胖胖的一张脸,在阳光下仿佛透明了起来。
安家人之前不明所以,围坐在一起一张一张的看着。心想,这一定就是安安。小家伙真的长大了,很可爱,一侧脸颊上竟有深深的酒窝,长的很像安子析。所以小娃娃很有几分俊俏,长大了也一定差不了。
安子析忍不住笑起来,一张一张的翻过去,爱不释手。看到最后一张,煞白了脸。狠狠的咬了下嘴唇,心脏狠狠一跳。
孩子的心口上用红笔打了一个大大的叉号,还配有一把匕首样的图案。
安子析握着照片的手忍不住发抖。季江然不信任她,就像这样,不仅看到她的心里去,指出她的向往,同时又重重的威胁了她。一箭双雕,他玩起来还是这么顺手。
安夫人也看到了,捂着嘴巴尖叫了一声。
“啊……这是什么东西?”
安桐拿到手里,直接说:“季江然在威胁我们。”
“我们尽快办理出国吧。”安子析瞳光里一片暗沉,当机立断说:“既然他给我们指出一条路,如果不按着他的想法去走,季江然一定很不满意,他现在比任何人都信不过我们。会把我们当隐患一样死死的盯紧,到时候做什么都麻烦。”
安桐点点头:“说的有道理……我们安家现在真的没办法跟他相抗衡,既然你装傻的事情都被他看破了,再同他僵持下去,那就是傻了。我们得认清这个事实,如果连这个自知之明都没有的话,一定比几年前还惨。这两天我就着手办这件事……”
安子析狠戾的说:“在走之前我还要办一件事。”
季江然喝多了,头疼的厉害,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安子析被压制住了,保证不会出什么问题。除非她一家几口的命不想要了,不过季江然觉得今天的安子析不会犯那样的傻。这些年她吃尽了苦头,该比任何人都想好好的活着,对那个非人的苦难惧怕不已。
而她的脑子素来转悠的快,认清现在的她更加不是他的对手。况且季江影死了,他们之间的危险关系也不复存在。安子析知道现在收手,没有后顾之忧。
但是,季江然清楚,麻烦实则一点儿没有消除。只是那些可见的,可以防备的东西变成了隐晦的,成了肉眼看不到的危险因子。威胁时时存在,这才是真正致命的大麻烦。
所以轻松不了,一口气仍旧涨在胸口满满的,不能不顾一切的奔过去紧紧拥抱。
下人端着醒酒汤过来。
“二少爷,喝点儿醒酒汤上楼去休息吧。”
季江然平躺在沙发上,用手臂摭住眼睛一动不动。
他不上楼,不休息,回到卧室也是一样静悄悄的。他没办法睡觉,脑子里乱糟糟的。宁愿在这里呆到天亮。太安静了,可以将电视打开,不看也能将声音开得很大,热热闹闹的,总比静得让人心里发慌要好得多。
不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办法他早就已经想到了。可是,那跟割他的肉没有什么分别。
这世上最残忍的事情不是不曾拥有,而是拥有了之后,在变得不能割舍的时候,连血带肉的扯下去,最是残忍至极。
薄云易回来的时候,薄东胜在书房里等他。薄云易问了下人一句,扔下西装外套直接上楼了,敲了两下门板进去。
薄东胜摘下眼镜。揉了柔眼眶,问他:“吃饭了吗?”
薄云易没胃口,谎说吃过了。问他:“爸,我拜托你的事情怎么样了?”
薄东胜认真的看了他一眼,微不可寻的叹口气说:“你料想的没错,消息已经从地方传上来了。顾浅凝身份特殊,档案消除了,可是,我倒觉得这些年他们那个组织没有停止对他们那一批人的调查,至少是有监控的……不过我托了可靠的朋友随时留意这事,总算才有个风吹草动,一报上来的时候就压下来了。我也通过关系跟大家解说过,说那仅是无稽之谈,其中的一些私人恩怨牵扯,当不得真。事情算是平息了。可是云易,这种事情你该是明白,掉以轻心一定不可以。‘顾浅凝’那个人已经‘死’了,就一定不能再现身,否则不可避免的就是大麻烦,她脱不了身的。”
所以当初穆西的选择是对的,她就该把自己藏起来,一辈子销声匿迹,不要现身。
薄云易懊恼的说不出话来,是他将人找出来的。那时候没人懂她,紧紧的抓住,只是不想放手。甚至有几个瞬间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样顽固?
现在她的处境四面楚歌,变得难过起来,他也觉得整颗心跟油炸的一样。仿佛从来不曾在她危难的时候真的懂她,有的只是那些让人茫然无措的追悔莫及。他该劝她的,劝她远走高飞,何必指一条明路让她飞蛾扑火。
是他对不起她!
“爸,你再帮我想想办法,无论如何不能让人真的调查整件事,我不能看她有麻烦。”
薄东胜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云易,你要知道,死了的人,再走在阳光下,一定会引起惊忪和混乱。不要说穆西是个有特殊身份的人,一个普通的人出现那种状况同样会被关注。即便是我这个得到应允的人,当时重新站到人前来,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你忘记了?”
他对穆西的用心良苦,薄东胜都了解。很早前薄云易就跟他打过招呼,那时候天下太平,他便想到防范于未然,只怕她会担什么风险。
正是因为这样,薄东胜第一时间得到消息。运作就已经开始了,最终起到很大的作用,事情半路拦截之后被压了下去。表面上看似平静了,可以告诉他喘一口气。但是终究不是釜底抽薪,燎原之火什么时候再度会泛起来,吞噬一切,谁都说不准。
薄云易知道薄东胜做了不少。
“爸,这事谢谢你。”
薄东胜笑他:“什么话,跟你爸还这么客气。”转而又道:“不过还是要跟你的朋友沟通一下,这样不是办法,早晚都是事。我也不想看到她有事,当年要不是那个孩子,你今天就不能平静的站在这里跟我说话了。所以我真心的劝她,不如改变一下生活方式。”
“我知道,爸。”薄云易沉沉的说,就先出去了。
回到房间给季江然打电话。
喝多了,接起来的迟缓,一听到薄云易的声音,一下就精神了许多。
薄云易说:“二少,风声传到上面来了,不过暂时压下去了。可是,一定还会泛起来。”他想了一下,薄东胜说的有道理。消失的人就是消失了,再现身一定不可避免的引起恐惧和混乱:“如果你真的爱她,让她远走高飞吧,这样不是办法,早晚会出事。”
季江然握着电话,修指收紧,骨节突起来。而一双眼呆滞的盯着不知名某处,泛着红血丝,十分明显。
看吧,他想到的办法一直恐惧着说出来,如今从一个人的口中听到,当即就难过得瑟瑟发抖。
任何一个有理智的人为了保全她和孩子,都会挥刀将他们从他的身上砍下来。一块连着心的肉,有多疼?
季江然一只手按着胸口,沉闷得呼吸一下都痛不可遏。可是声音平静:“我知道。”
这是唯一的办法。
不想看她去死,就只能将她送走,远远的,此去经年,形同陌路也好。
基地既然得到了风声,即便现在相信是无稽之谈,也会盯上他。会盯多久?一年?两年?三年……或许是一辈子?没人想象得到。
不想露出破绽就不要跟她有接触,自若的过自己的生活。与其将说将他们送走了,不如说从此断绝联系,各过各的。以后他的生命里,再也没有一个叫做穆西的女人。
薄云易知道季江然知头醒尾,不用他说,他一定都想明白了。闲话一句没有说,就挂断了。
那个女人找回来了,最后又失去了。怎么想都感觉跟做梦一样,恍惚的不得了。到现在他竟有些分不出真假了。
真的将她找回来了吗?
薄云易站在窗前一根接一根的抽烟,终于懂得穆西为什么料想到有这样的结果还要一无返顾的回去。她真的太爱那个男人了,她一直都是勇敢的人,敢于冒那样的风险。其实不是风险,是她瞅准了那明媚的火光,觉得欢喜,纵身一跃扑了进去。在她心里一定要感觉值得,否则她不会大胆的这样做。
这世上有几个人敢像她那样去爱一个人?竟是怀着灰飞烟灭的决心。
其实穆西后悔了。
后悔一任性,便不顾一切的回来。早在季江然想要伸手推开她的时候,她就该带着穆绍然顺势走得远远的。天边也好,就是不要来到他的身边。
只是到了这个时候,她终于醒悟到,无论是哪一种结果,只会让他更难过。季江然将是那个最最难过的人!
如果早在z城的时候,她不贪恋他的温度,将满满的爱压下去。会不会到如今,都会活得洒脱自在,即便只是表面风光?
可是,现在走到了绝路上,才幡然体会到生活真的是没有如果的。虽然每天晚上季江然给她打电话的时候,总是安慰她,一定会有办法,他一定想得出……而她知道,一定已经没有办法了。
他们终究没有了回头路可以走。
时间很晚了,穆绍然已经睡下了,穆西赤脚坐在沙发上。回望三千里路云和月,方觉得一开始就踏上了一条不归征程,注定过程辛酸,结局苦难。他们果然都是上天操纵的玩偶,命运变迁,更多的只是无能为力。
最后她躺在沙发上睡着了,客厅很大,夜里有一点儿凉,其实这个季节完全不用开冷风,到夜深还是会有一点点的冷意。穆西越睡越冷,最后蜷缩成一团。
后来被人抱到怀里来。
穆西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是季江然,他仿佛微微的笑着,一张俊朗的容颜离得她很近,所以即便光色暗淡,还是看得十分清楚。眼睛特别明亮,星子一般。她一下缩到他的怀里去。
季江然蹭着她的发顶,轻轻柔柔:“怎么不去卧室睡?睡在这里会感冒。”
穆西伸出手摩挲他的脸颊:“你今晚怎么不给我打电话?我一直在等。”环住他,整个人扎到他的怀里去:“我快想死你了。”
季江然更加难过起来,吻着她的鬓发:“我也想你,想疯了。”
这样的几天就已经想得快要发疯,两个人都是。季江然想不出,要怎么把她送出去。几年,甚至是一辈不再相见的日子,不知道能不能捱得过去。
抱起她上楼。
边说:“事情平抚下来了,所以我能来看你。就想着不给你打电话了,给你一个惊喜。”
穆西眼光发亮,时至今日她已经可以做个温柔的小女人。
“真的是惊喜,没想到你会来看我。要是知道这样,我就把自己打扮得漂亮一点儿了,你看我现在,乱糟糟的。”
季江然哄着她:“现在就很漂亮,你在我眼里永远都是最漂亮的。”
永远,一个让人无限感慨的字眼。听起来竟是人心慌慌。
果然,他说出来:“虽然保证安子析那里不会再出什么差子,公方和舆论也暂时平静下来了,可是,我想你们基地不会一点儿警觉都没有。他们会若有似无的开始关注我,监视倒不至于,只是……”
“只是你以后的人际交往极有可能会被盯上。”查他肯定不可能,基地是合法组织,会保障公民的基本权利。但是,像季江然说的,一定会开始留意他。
穆西将话拦下来,她是基地里走出来的,他们接下来会有怎样的措施,她比谁都明白。
“我们要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见面了对不对?”
季江然已经抱着她走到卧室,放到床上看着她。就是这样一个女人,抽去了他的骨头,让他看一眼都觉得舍不得。
“是要有一段时间不能见面了,趁着舆论平息这段时间,正好可以把你和绍然送出去。”
担心她不会走,打她回来的时候就说过了,要把绍然留下来。所以又说:“这一次之所以会平抚,是因为薄云易托人在上面压制,但是第一次能被当成无稽之谈,再有一次,一定会信以为真。”
留下来就傻了,只有死路一条。
如果她不想走,是生是死他会陪着她。如果她想好了,要走一条逃生的道路,他一定不会阻拦她。比起失去她的痛苦,他更想她活着!
没想到穆西应得这样痛快,揽着他的脖子,明艳如花的笑着。她说:“好。”
鼻骨酸到极至,可是没有哭。没想到到头来还是不能在一起,只有天涯海角这一条路可走。
他们的宿命是一个圆,挣扎过,努力过,转了一圈又回到原点上。他还是得送她离开,此去经年,相见无期。
穆西这样聪明的女人没问他多久还能相见,但是他们却要拿一辈子来做这个万全的准备。否则不论多少年过去,一切仍旧只是今天的重复。
她以前是不怕死的,不想逃了。想把穆绍然留下来,让他认祖归宗,和爸爸生活在一起。而她哪怕活一天,也要有他在。在晨光洒向大地的时候,可以在他的怀里醒来。
可是,现在不行了,她不能死。
季江然怔了下,薄唇动了动:“小西……”
穆西偎到他的怀里来。
“我们就要分手了是不是?将来你会娶别的女人吧?让她给你生儿育女,过平凡又和乐的生活。”她的声音很轻,像羽毛一样微微撩拨在他的心口上。她努力的笑了一下:“真好……你好好过日子吧,妈说的没错,要有一个女人来照顾你,大家才会放心。你就当我们已经不在了,不要再傻下去了。其实我以前有过幼稚的想法,哪怕一辈子不见光,像地下情人那样跟你在一起也好。现在想一想,那是不可能的。只要我们有联系,总有一天要这样。只得狠心斩断了,才会真正的相安无事。”
季江然微一张口,声音便哽住了。沙哑的说:“以后就算没有你了,我也不找别人。”
穆西说:“季江然,你别犯傻。”
季江然紧紧的抱着她。
“其实我多想跟你们一起远走高飞。”
穆西捧着他的脸颊:“那样跟不走有什么分别,你消失不见了,问题一下就显现暴露出来了。”拉着他躺下,手臂缠到他的腰上说:“你必须留下来,要一如既往的过日子,证明那些言传都是笑话,就是对我们最大的保全了。”
那么心疼他,他成了留下来承受痛苦的那一个。
“如果有来世,我好好的投胎,做一个平常人家的女儿,再不给你添这样多的麻烦。”
季江然还是忍不住那眼泪大颗大颗的流下来,黑暗中微微的哽咽,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反倒像一只困兽。那泪水一滴一滴没到枕头里,整个眼角都湿漉漉的。命运残酷,竟容不下他们这样一对苦命鸳鸯。
“如果有来世,我们都不要做人了。做一株连理枝,你长在我的身上,我提供养分供你生长。把我这辈子亏欠你的,一点一点的还给你。”
穆西呵一口气,笑起来:“好啊,来生我们做连理枝。”
她扯着他的大手探进衣服,放到自己的肚子上。
“你抱一抱我。”
季江然本来就在抱着她,她这样说,他抱的更加紧。就像要将她融入骨髓中去。
穆西跟他十指相扣,之前冷透的身体一点一点的暖起来。
彼此相互容纳,只有这个时候,两个人是最最亲近的时候,以后不会再有了。穆西可真是贪恋他的温度和气息,哪一样都如同烙在她的灵魂深处,抹都抹不去。
穆绍然知道穆西要带着他离开,却一句疑问的话都不说。小家伙特别聪明,相信穆西做出的决定一定有她的道理。
所以当季铭忆和简白过来看他们的时候,还一直安慰他们:“爷爷,奶奶,你们别伤心,有时间我会回来看你们的。”
他这样说,他们只会更伤心,不停的抹眼泪。
简白的眼睛都哭肿了,舍不得穆绍然。抱着说:“奶奶的心肝宝贝儿,才回来,又要离开了。”
季铭忆看在一边不说话,只怕说太多,会让孩子们难为。既然要走上这一步,一定是没有其他的办法。
只在一边提醒简白:“你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别让孩子们看了难过。”
简白擦了擦眼泪,勉强的挤出笑。
“奶奶不伤心,只是舍不得你。有时间一定要回来看爷爷奶奶……”这样的遥遥无期,很难报什么指望,由其他们一把年纪,很怕自己等不到那一天。
季江然已经让吴胜超安排送他们离开的事宜。
也只是送出a城,至于穆西要带着孩子去哪里,他不问。也不让穆西告诉他,只怕说出来了,他一定管不住自己的心,到了一个极至的点上,再也不堪负荷的时候,就会忍不住的奔过去。那时候一切都将功亏一篑。
穆西看到他在阳台上抽烟。
天黑下来了,阳台上只有一点儿淡薄的光。而他指间的烟就显得特别明亮,一闪一闪的,像萤火虫一样。
那样一个寂寥的轮廓,长身玉立,又披星戴月。脸上线条绷紧着,由其下巴那里,说明他是不高兴的。季江然一不高兴就会这样,情绪上不怎么看得出,下颌线却会绷紧。
穆西走过去,从身后抱紧他的腰。
“以后少抽一点儿烟。”
季江然扣紧她的手指:“我知道。”
穆西想让他高兴一点儿,可是连她自己都不高兴,难过得只想掉眼泪,所以找不到话来哄他。
嘱咐他要幸福,要过得好,可他又不见得是那种肯听话的人。
只说:“把小包子留下来吧,让他陪着你,这个谎很好圆,你就说是其他女人给你生的……”
“你住口!”季江然转身拍在她的脑袋上,那一下很重,震得她的眼泪到底掉了下来,他又心疼的不得了,只得将人收到怀里来。“这种话怎么能乱说,我不会让别的女人给我生孩子,谎话也不行。绍然是个懂事的孩子,有他陪在你身边我比较放心。”
从此再没有什么可以给她,她要走,他不会拦她。只是再不能携手归去,就只能让他们的孩子陪着她。
穆西的眼毛湿透了,很长,沾上眼泪之后雾气蒙蒙的,漂亮的不可思议。脸颊也哭得红红的,吹弹可破,于是谁都不敢用力。不论说话,还是微笑,都只是轻轻的。怕一用力,一切平和都散了。
她的手软软的缠在他的腰际,手指纤细,无名指上套着他给她的戒指,还是当年装过定位仪的那一个,早已经被她给拆掉了,可是戒指仍旧保留着。
忽然没什么力气,软弱得只想哭泣。她哑着声音说:“绍然你就留下来吧,爸和妈也不能没有他。不用他,也有人陪着我了。”
拉下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肚子上。
这是一个奇迹,却让她变得这样无措,连最初的心意都打乱了。知道的那一刻不知道是惊是喜。她又有了他的孩子,让穆西做梦都没想到,像是上天无声无息恩赐下来的礼物。惊喜之后,同时认清楚,她将不能陪在他身边了。只有逃走这一条路,才能完好的将孩子生下来。
季江然怔愣的眯起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她。
“你怀上了是不是?”
穆西弯了弯嘴角:“本来是想无论如何都要留下来的,哪怕最后只是死路一条,能跟你在一起,有一天赚一天。可是,现在不行了,这条命不再是我一个人的,我一定要把孩子好好的生下来。”
季江然嘴角抿得很紧,抽搐了几下,到底忍不住那情绪的迸发,几乎一下刹哽咽的哭出声来。
他要拿她怎么办?
从来没有这样欣喜过,又从来没有这样绝望过。
那样的滋味哪里比死了好受。
曾经为自己有一双翻云覆雨手,终有一天要像现在这样在劫难逃。
郑夫人这几天头疼的厉害,不得来医院里检查一下。
有朋友在这里当医生,看过之后告诉她:“没什么事,看来是你这几天睡眠不好,回去之后好好休息,喝一些安神补脑的药就好了。”接着乐呵呵的说:“是不是要当奶奶了,所以激动得睡不着觉啊。”
郑夫人怔了下。
只是反应不及。
其实郑方和顾浅云离婚,周围的人还都不知道,赶在郑方和顾浅浅有染的这个节骨眼上把婚离了,让别人听到难免七嘴八舌,只怕被说得很难听。所以就一直瞒着,打算过一段时间再说。
医生看她那样子,以为是刻意绷着。就说:“别装了,高兴就说出来吧。都是老朋友了。浅云和郑方结婚这么多年,终于怀上了,我都替你高兴。”
郑夫人整个人却跟遭雷劈了一样。
慌慌张张的上了车,心脏扑通扑通直跳。在车上就给郑方打电话:“顾浅云怀孕了,你知道吗?你怎么不跟我们说一声……这么大的事……”
郑方也有些懵了:“妈,你听谁说她怀孕了?”
“我刚从医院出来,你许阿姨说的。前几天顾浅凝才来这里做过检查,两人还碰上了,这事一定假不了……”
不等郑夫人说完,郑方一下将电话切断了。直接开车去顾家找顾浅云,路上给她打了几通电话,可是顾浅云不接。
气得他一把将蓝牙扯了下去。
满脑子都是,顾浅云怀孕了。
不是不可能,离婚前的很长一段时间她一直在吃药,是有心想要一个孩子。所以每晚他回去,两个人都会十分刻意,以至于有那么几天倦怠的不得了。
后来搭上顾浅浅,便将她冷淡下来了,这样的‘功课’也不愿意再做。没想到她竟然怀孕了,却是在这个时候。
郑方一直在外面叫门。
顾浅云考虑到影响不好,整个单元都听得清清楚楚,不得将门打开。
郑方一进来就问:“你是不是怀孕了?”
顾浅云一阵心酸,连眼眶都热了起来。
刻意板起脸,提醒他:“我们离婚了,我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郑方抓紧她的手臂:“我是孩子的爸爸,怎么会没有关系?”
顾浅云烦燥的甩开。
“郑方,你醒醒吧,我们已经离婚了,当我从你们郑家清身出户的那一刻起,我们就注定没有一点儿关系了。”
郑方哄骗她:“浅云,我们不能在这个时候较劲,好好谈谈行么?”
谈的次数还少吗?只离婚之前就不知谈了多少次。结果实在令人失望,除了离婚,就没了其他的路可以走。也才让顾浅云看出这些年夫妻情分的寡淡。
“我给过你机会的,是你不要。是你们郑家一手把我推出来的……郑方,我知道自从我们顾家没落了,你们郑家人就再没把我放在眼里过,我就像个包袱一样,现在好不容易甩出去了,你们不该举杯庆祝么?”
伤心的时候总会有一种蛮力,仿佛不顾一切。最后还是将郑方推了出去,告诉他:“别再来找我了。我不想看到你。”
房门一下关上。顾浅云力气用尽了,沿着门板虚脱的滑下来,抱住自己终于忍不住的痛哭失声。这个孩子她盼了太久,如果是之前的任何一个时候,她一定乐坏了。在郑家都能扬眉吐气一点儿,面对郑夫人的刻薄尖酸也不至于忍气吞声。可是,没能得偿所愿,偏偏是这个时候。
她现在连一个完整的家都不能给他。
顾浅云倚着门坐了很久,一直哭一直哭,直到哭累了,只剩下微微的抽搐。侧首看向窗子,外面的天已经黑了下来。而茶几上的电话响着,不用看也能猜到是郑家人打来的。他们想要一个孩子,如今她怀上了,他们便想出尔反尔的把她唤回去。就像她的自尊形同虚设,招之则来挥之则去,一切方便到只看郑家的心情。
她觉得烦燥,过去将电话关死。
知道这样不是办法,接下来郑家会无休止的过来烦她。他们不会容许郑家的孩子生在外头。哪怕孩子生下之后重新将她扫地出门,也会想方设法将孩子夺回去。顾浅云在郑家生活了八年,郑家为人处事的方法她怎么可能不清楚。
当晚便像疯了一样收拾东西。
她几乎整晚没睡,里里外外将东西都整理好了,值钱的东西带在身上,放到一个行李箱里去。停下来的时候天还没有亮,整个人不太舒服,有一点儿反胃,于是给自己冲了一杯麦片喝。
冰箱里有有食物,本来是她新近储备的。找来方便袋装进去,清空之后将电源关上。
时间还早,离天亮还隔着一个最黑暗的时候。她坐在沙发上喝麦片,盯着小小的地球仪发呆。
黎明一来,她就提着行李箱出来了。
先是去了东帝,真的很早,季江然还没有上班。
等了近一个小时,季江然的车子开了过来。司机将车门打开,季江然西装革履走下来。晨光里细微如画,气质脱俗,即便面无表情的一张脸,也显得神采飞扬,并非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只是一眼就能看到,鹤立鸡群。
看到顾浅云后,眯了下眼。
“怎么这么早来这里?”
顾浅云的脸色很苍白,笑了一下:“我要离开了,来跟你道个别。”
季江然请她:“上去聊吧。”
顾浅云拖着行李箱跟他上去。
顾夫人死了,她也没有什么亲人了。至于顾浅浅……顾浅云冷笑,如果不是拜她这个妹妹所赐,世界在眼前崩塌的或许不会这么彻底。是亲人,还是仇人,她一时间真的要想不明白了。
而她孤家寡人,说一句珍重的人都没有。出门的时候却突然想到季江然,其实跟他也有些说不着。这些年他虽然顾及顾夫人,但是两人的关系不热切,跟以前一样冷淡。季江然不喜欢她,而她也十分忌惮他的邪气,但是这些年顾家是他在撑着,顾浅云想,是要跟他说一声的。于是就来了。
坐下之后,秘书给她上来一杯咖啡。
顾浅云道过谢意后,对季江然说:“我要离开了,走之前来跟你道个别,这些年谢谢你对顾家的照顾。”
季江然闲散的靠到办公桌上,漫不经心的挑眉:“离开?你的日子不过了?”
顾浅云说:“我离婚了,要去国外,想一个人清静一段时间。”
季江然桃花眸子淡淡眯起来:“郑方那样的男人离了也没什么可惜。”转身拿起一张纸,在上面写了什么,撕下来递给顾浅云。“这个你拿着吧。”
顾浅云怎么能要他给的钱。
“二少,这个我不能收。我身上有钱,从郑家出来的时候,我把嫁妆拿回来一部分,维持正常的生计没有问题。我来这里,只是想跟你说一声谢谢。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再回来了,所以二少保重。”
她要去机场,季江然让自己的司机送她过去。
那张支票到底没有拿,被顾浅云放到了茶几上。
其实已经很满意了,世界并非空空荡荡。只是这些年顾家收受季江然的恩惠太多太多了,当年无论如何没想到,许多年后,顾家要由这个男人来撑着。
顾浅云坐在车上,静默的看着窗外熟悉的景致极速滑闪过去。那些熟悉的街道,建筑楼群,车水马龙……通通带着a城特有的气息,被无情的甩到身后去,跌跌撞撞,竟像碎在了她时光的尽头。顾浅云想,短时间内她是不会再回来了。
顾浅浅想起紧要的东西要回家拿,一张银行卡还放在家里梳妆台的抽屉里。可是,又想到顾浅云离了婚无处可去,一定会住在家里……还不知道她已经离开了,所以犹豫了很长时间才决定过去。也没什么怵头的,毕竟脸都已经撕破了。觉得难堪,见了面干脆话都不说,只当没有看到她。最糟糕就是吵一架,任她说几句难听的话,她完全可以不放在心上。
这样一想,心里踏实许多。打上车回去,自动拿钥匙开了门。
进去的时候还是提了一口气,看到家里静悄悄的,松了下来。看来顾浅云没有在家,一定是出去了,所以快速回房间准备拿上了就离开。
顺带将其他重要的东西也都收到包里一并拿走,省着下次还要再跑回来。至于那些衣服和锁碎的生活用品,干脆就不要了。
只是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注意到家里的空荡与整洁。那样清冷的井井有条,不像是有人居住的模样。不知怎么,她的心竟然没由来的空了下。没有急匆匆的离开,而是推开了主卧的门,床上的被缛都被收拾起来了,柜子上,梳妆台上……哪里都是一干二净,那些落了灰不容易清理的东西都用一块布盖着。
顾浅浅扶着门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知道站了多久,回过神来,又轻轻将门关上。里里外外的看过,一切都收拾好了,家里的水电都被关上了。只有她的房间原封不动,明显没有人进去过,还都是原来的样子。而整个世界,都已经不一样了。
她不用再慌慌张张的逃窜,竟不再急着离开,坐到沙发上呼吸困难。坐了整个下午,其实不知道自己想的什么,大脑一片空白。
出来的时候碰到郑方。
拉着她问:“你来这里做什么?找你姐的麻烦是不是?”
顾浅浅看到这个男人有些不耐烦。
“我来拿东西,谁的麻烦都不找。她离开了,我找她什么麻烦啊?”
想走,一下被郑方扯上胳膊,疼得她直皱眉。
就听他大声问:“你姐走了?她去哪儿了?”
“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她无声无息的离开了,她怎么会知道。
走着回去的,所以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穿着高跟鞋,走的十分缓慢,之前没注意,快走进小区的时候,总觉得后面有人跟着。路灯不是特别明亮,回过头看,树影斑驳,风一吹就张牙舞爪的,是有点儿吓人,可是却没看到什么人。
顾浅浅被自己的疑神疑鬼吓到了,不敢再胡思乱想,步伐快了起来。
顾浅浅的工作就是这样,没个固定时间下班。什么时候被男人带出去了,就可能整晚都不回去。
这些天她的心里慌慌的,自打顾夫人去世,她就不太敢走夜路。每次慌忙的回头,又不见得真有什么人。心中暗暗说,妈,我错了,你原谅我,千万不要来找我。
直到进了楼里才安下心,电梯门打开,进去之后喘口气。不等关合,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顾浅浅吓了一跳,身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可是男子并没有看她一眼,进来之后按了下楼层,就一直盯着跳动的数字看。
顾浅浅站在他的身后打量,这样安静,而且不跟她去同一楼层,慢慢的安下心来。太疲惫了,想睡觉,所以什么都不愿意多想。
电梯门打开,她直接走出去。才走几步,身后忽然有人围抄上来,不等她发出惊叫声,嘴巴已经被严严实实的捂起来。是之前电梯里见到的男人,从她包里翻出钥匙之后,眨眼拖到门内。
顾浅浅吓坏了,心里不好的念头升腾。第一个念头就是劫财劫色,现在这种入室犯罪的人不少。
男子顺手将人按到沙发上。
没有开灯,而那人又戴了帽子,连长相都看不清楚。在电梯里也只是看了一个背影,根本只是朦胧的一团影,像鬼一样。
顾浅浅绝望起来。
可是,她料想中的事情没有发生。
男人将她按到那里之后,将按在她嘴上的手拿开。
顾浅浅惊呼:“你要做什么?你到底是什么人?”
男子哼笑:“你不用知道我是谁,有人看你的眼睛和手不顺眼,听说你不安份,我是收钱财,来替人消灾的。”
顾浅浅一听更慌了。
“是什么人让你过来的?我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吧……我把我的有的钱都给你……”
可是无论她怎么求,男人始终无动于衷。不敢拖得时间太久,只见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把匕首。不等顾浅浅厉声尖叫,男子再度捂上她的嘴巴。
“挣扎也没有用,小姑娘以后嘴巴不要那么毒,手脚也要安份,别妄想要别人的命之前先将命给丢了。”
顾浅浅寒至心底。
拼命的挣扎,可是尖利的刀锋已经落下来。她拼命的摇头,拼命的掉眼泪。终究只是徒劳。
疼意渗透四肢百骸,更甚的是惊恐……
温热的液体顺着眼角往下淌,往下淌,即便是黑暗,她的一只眼睛也麻木的感知不到了,被温热的液体迷漫,她想尖叫,可是没有办法,声带都要扯破了,只有沉闷的呜咽声。
接着是手腕,被尖利的刀锋挑断了。
入骨的疼意伴着心底里的惊恐与绝望,顾浅浅很快昏死过去。
室内迷漫着重重的血腥气,男子压低帽檐走出来。
打电话说:“办利索了。”
那一端似是说了让他离开的话,男子便说:“钱一到帐,不用到明天早上我就离开a城,没人查得到。”
穆西下来的时候,季江然坐在沙发上接电话。
语气不热衷,半晌嗯一句,其实他同别人讲电话的时候就是这个模样。漫不经心的,却不是在敷衍,只道:“你把帖子送到吴秘书那里,那一天他会提醒我。”
穆西贴着他坐下,耳朵凑近去听声。
想听听他在跟哪个人说话。
季江然拿胳膊撑开她,刻意逗她似的,不允许她靠近。看到穆西拿眼睛瞪他,嘴角弯了弯,仿佛漫不经心的笑着,一伸手揽过她,对那边说:“没事就这样吧。”
接着就挂断了。
穆西指着他:“是哪个美女打来的电话?”
“林嫣然,他过几天举行婚礼,请我参加。”
季江然拿了一颗葡萄放到嘴里,他讨厌吃酸,眼睛眯了一下,连咀嚼的动作都停顿了一秒,勉强咽下去。
“怎么这么酸?”
穆西拿起一颗放到嘴里:“还好吧,我觉得挺好吃。”
季江然有一点儿绝望:“酸男辣女,你好这口,不会又是个儿子吧。”
“儿子怎么了?你怕两个儿子将来要娶媳妇负担重啊?”
再重的负担,也不至于让儿子娶不到老婆。
季江然说:“我想要个跟你一样的女儿,不想要臭小子。”
穆西跟做贼似的:“这话要是让小包子听到,他会挑你的理,一准以为你是嫌弃他。”
“我哪是嫌弃他,我是嫌弃我自己,怎么种一个就是儿子。”
穆西骂他:“你真恶俗。”
最平静的日子也就这样,在一起的时间也就这几天。等到吴胜超将一切办理妥当的时候,他们就离开了。这样的日子要扳着指头数,十个指头也嫌多。所以格外珍贵,珍贵到每个人都恋恋不舍,每一分钟的呼吸都像是踩在刀锋上,疼得直吸气。只怕时间跟流水一样,这样小心翼翼,还是眨眼就过去了。所以每一秒钟都不想浪费掉。
季江然说:“明天我不去上班了,在家里陪着你。”
缠绵之后有一些累,两个人懒洋洋的靠在一起,身上都是汗,可是不想动弹。甚至撑着眼皮觉都不想睡。即便漫不经心,也想有一句没一句说话。穆西枕在他的胳膊上,紧紧盯着他的一侧脸颊,不老实,手指沿着他的脸部线条,一点一点的钩画。
昨天晚上本来睡得很熟,穆西却突然醒来了。做了一个梦,所以很难过。睁开眼的时候心里仍旧是空的,黑暗中眼眶雾汽蒙蒙。就将床前的睡灯打开一盏,坐起身来看他,那眼泪止也止不住,噼里啪啦的往下掉。最后趴到他的胸口上,听到他熟悉的心跳,觉得一切都极不真实。直到被他下意识揽紧,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眼睛,问她:“怎么还不睡?”她才重新缩到他的怀里睡去。
穆西“嗯”了声:“好啊,不要去上班了。”
季江然一只手覆在她平坦的小腹上,暖暖的,一整晚都不想拿下来。就像这样就能将孩子捧在掌心里,他亏欠穆绍然的,只怕欠这个孩子的更多。
穆西攥紧他的手掌:“放心,我会好好的照顾他。我活着为了什么,我们舍弃这么多为了什么,不就为了这个孩子么。所以我们对他的爱一点儿都不少,足够了,你不要感觉亏欠。”
季江然薄唇抿紧死死的,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喉咙发酸,动了动,只是挤出一句:“我听听声音。”
哪里能听到声音,只怕还没有一颗黄豆粒大。
可是他趴在上面很认真,穆西抚着他的头发也不忍心告诉他,其实什么都听不到的。
可是,季江然太爱这个孩子,也太亏欠这个孩子,即便知道只是徒劳,还是紧紧的想要抓住不放。
季铭忆比简白能撑住事。
就算心里难过,面对穆西和穆绍然的时候也尽量表现得平静。但简白不行,一看到穆西和穆绍然,不等说话,眼眶就先红了。
拉着穆西嘱咐很多话,告诉她生孩子的时候有很多很多的讲究,保养不好,就会落下病根,以后只有自己遭罪。
穆西好好的听着:“妈,你放心吧,这些我都知道。”
简白拉着她的手:“是我们季家对不起你,以前没能好好对你,现在想弥补,老天又不给这个机会了。生孩子这么辛苦的事……”
穆西笑着说:“妈,你放心吧。我会把孩子好好的生下来,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带回来了。”
她还是想把穆绍然留下来。
可是季江然无论如何不同意,他不会再在她的身上割舍什么。
就连简白都这样说了,所以出乎意料。
一定免不了泪眼婆娑,但还是说:“小西,就让绍然跟着你吧。我们虽然舍不得,可是……这些年是你一个人辛苦把他带大的,他又那么懂事,不能到了这个时候我们就把他夺过来……江然说的对,有他陪着你,我们也比较放心,你和孩子们都要好好的……以前是妈做的不好,对不起你,你就当我老糊涂的,不要跟我一般计较……”
穆西被她说的难过,微微的点头。
季铭忆最受不了这样的氛围,拉过简白:“你去楼上陪绍然玩一会儿,不是有话要跟他说。”
简白上楼去。
季铭忆和穆西聊了一会儿。
同样嘱咐她一些事情,只是不像简白说的那样宛如生离死别式的凄离。
季铭忆最后眼眶之中也有一些浑浊,却明显更加理智。
“孩子,即便这个时候你们为了自己的孩子不得不分开,也不用太绝望。没人说就是一辈子不会见面……等时间久一点儿,风声彻底过去,我们一定会把江然还给你,让你们一家团圆。”
是啊,人活着为了什么?不就为了希望。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所以通通挣扎着,一心要自己活下来。
穆西重重的点头:“爸,我相信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的。我一定会把孩子给你们送回来,让他们认祖归宗。”
季铭忆只是感叹:“好孩子……”
看来一切都办理妥当了。
因为季江然眉眼间的忧郁越来越重,他就跟个重度的抑郁症患者一样,心事重重的看着窗外,发上很久的呆。只要不是当着穆西的面,他可以一个表情都没有,一句话都不说。还从没像这样在工作上失了准头,第一次在商业谈判中没有占到便宜,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的什么,大脑一片混乱。之前的高层会议开到一半,就让助理宣布散会,而他站在办会室的窗外向外眺望,第一次有了跳下去的冲动
他不说,以为分离就不会到来。
又明知道骗不了自己,再怎么麻痹神精,还是要送他们离开。
而那一天终是来了。
吴胜超给他打来电话,说:“季总,明天凌晨三点,我去接夫人和小少爷……”
季江然掐灭手里的烟,强迫自己打起一点儿精神来。楼下在准备晚宴的东西,今天晚上他们要办一个小小的家庭聚会。简白给每个人都精心的准备了礼物,说要办得热热闹闹的。季江然知道他们同时给穆西和孩子们准备了很大一笔钱,唯怕他们亏待自己或者生活的不够优渥。
穆西在厨房里帮着准备了一会儿食材,被简白推着出来。
“小西,你去休息一会儿吧,这里用不到你。去跟江然说一会儿话也行。”
穆西回卧室。
季江然坐在床沿上沉默的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句话也不说。
穆西过去挑起他的下巴,扬起嘴角说:“季总裁,你怎么了?”
季江然一脸的疲惫,眉宇间的抑郁太重了,重得穆西都担心起来。他这样怎么行?
坐下来揽上他的胳膊:“你这样,用不了多久就得进精神病院了。不要说我在吓唬你。”
许多年前简白就怀疑他是精神出了问题,轻微抑郁一定是有的。穆西担心一切并未好转,反倒复加之后,他真的会疯掉。
季江然弯起唇角,笑意不达眼底:“别胡说。”
穆西捧起他的脸:“季江然,你答应我几件事吧……”
季江然扯下她的手,桃花眸子微微眯起来:“你答应我几件事吧。”
穆西重重点头。
“好啊。”
到头来,季江然发现自己还是放不开,还是想自私。若说这一辈子哪一时不洒脱。就是在这个女人面前,斤斤计较,小肚鸡肠。商人铢毫必计的算计在这里体现得淋漓尽致。可是,那一口气他松不下。
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你要答应我,不论我们多年不见,哪怕是一辈子,你都不要以爱上别人,在你的心里,满满当当的只能是我一个人。其他的男人多看一眼都不行,到死,你也只能是我的老婆……我真的……真的不敢想象你跟其他男人在一起的样子,那样不如要了我的命……”
穆西被他给说笑了,“扑”一声笑起来,眼泪也跌跌撞撞的淌了下来。
“季江然,你傻死了。我答应你,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以后不要再这么心事重重的了。你年纪又不大,为什么要这么忧郁。我答应一辈子只喜欢你一个人,心里只有你一个,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你能不能高兴一点儿?我知道你的日子很难过,孩子都被我带走了……可是,为了我们你一定要好好的。”
“你不要管我过得好不好。”季江然抓起他的手,他根本不可能再生活的好,看了她一眼:“不要让我答应你忘了你,我不会答应,我不能爱上别人,我也不能让别的女人来照顾我,我谁都不需要。”
看吧,他们从来都是这样傻。
穆西在他的唇角吻了下:“你不要忘了我,但是你要学会善待自己。”
季江然轻轻的:“我不会。这一辈子我都不会放过我自己。”
穆西就想劝他,放过自己吧,好好的生活下去。可是,季江然最不想做的,就是这个。他就是这样狠戾的一个人,伤害起别人的时候,往往都是先行试过那苦,其中各种滋味,没人比他更了如指掌。
就像他没有办法不爱她。
不要怀疑这个世界上的情痴,不用挖地三尺,就能找来一个。不懂得,是因为没遇上。
季江然的电话响起来,看了一眼,是吴胜超打来的,看来公司出了什么事情。季江然挂断电话后说:“我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
“你去吧,我正好化妆换衣服。”
她今晚要穿礼服,把自己打扮得跟妖精一样。
司机在外面等,季江然出门了。
穆西开始对着镜子打扮,她很会上妆,配哪一种衣服,何等场合,连带人的心情也都考虑进去,化出来的妆必然美艳。
季江然最喜欢她穿红色的礼服,就连穆绍然也喜欢,越是喜欢,越不让她穿。穆绍然说她那样子是招摇过市,其实就是吃醋。
穆西去试衣间里将礼服拿出来换上。
季江然还是在家庭宴会举行前准时回来了。
来楼上叫穆西。
进来之前叩了两下门,穆西以为是别人,推开门看到是他,一计白眼抛给他。
一袭耀眼的红裙子,回头展颜一笑:“快过来帮我把拉链拉上。”
懊恼的不得了,怎么老是犯这样的毛病,衣服时间久了不穿拉链就会变钝,由其是这种隐形拉链真是不太好用。
季江然怔了下,动了下嘴角那邪气的一抹钩子啊,整个人仿佛艳光流转,还是走了过来。
狭长的眸子慵懒的眯着,灼灼的自镜中打量她。白皙修长的手指,亦是骨节分明,男人的一双手竟跟艺术品似的。伸过来帮她把拉链拉上,指腹触到她的肌肤,凉凉的。
穆西缩了一下身体,回过头笑着:“你别碰我,痒死了。”
季江然漫不经心的扫了她一眼:“怎么不穿内衣?这么低的衣服不是全走光了?”
穆西骂他老土,其实他不是土,若是别的女人,他巴不得别人什么都不穿,过足了眼瘾才好,男人最不怕的就是这样。衣香鬓影,他见识的还少么,什么原理参不透啊。穆西知道他就是小心眼,转过身来嘻嘻的冲着他笑。
“看到了么,乳贴,就是法宝……再说是家宴,怕什么走光。”
季江然不自在的抿了下唇角,伸手帮她按上。
“行了。”
穆西就那样在他面前塞了塞,觉得妥当了,转过身来让他看整体效果。
“季总裁,我漂亮吗?”
季江然若有所思的看着她,自然是漂亮的,从来都知道她漂亮,不单是花容月貌,身材生得好。只那媚眼如斯的勾魂一笑,突然一间夜就能风花雪月起来。真真是妖精啊,美轮美奂。在遇到她之前,他甚至不知道女人可以美得这样艳又这样妖,那种若有若无的肆无忌惮,是其他女人比不得的。那样妖气,足以抵过千军万马。
穆西见他只是定定打量,却不说话。过来揽上他的脖子:“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看傻眼了。”纤细的手指像蛇一样滑到他完美到无可挑剔的脸颊上,再到他的眉眼间去。“公司的事情处理好了对不对?”
看到他俊朗的眉目舒展了一点儿,似乎不那么阴郁了,之前浓云滚滚的,看得她惊心动魄。就怕转身离开了,他真的撑不下去。
季江然抓紧她的手,半晌:“下去吧,都在等我们。”
穆西挽上他的胳膊。
季江然换过衣服了,衬衣换成了黑色,没打领带,领口闲散的开着两颗扣子。之前抽了太多的烟,看来也洗过澡了,只有淡淡的香水味,烟草味淡了很多。
而他一只手揽在她的背上,光滑的一片,那样妖娆的曲线,腰线快到了底线,欲语还休。
席间还是乐乐呵呵的,每个人都是笑着说话,好像有意将那种悲凉难过的氛围压下去。岂不知这样要多么努力,多努力才能只保持微笑,而不让眼眶温润掉下泪来。
穆绍然小小年纪,异常懂事,不停的给季铭忆和简白夹吃的,放到两人的碗里去。然后说宽心的话:“等我长大了,就把爷爷奶奶都接过去一起住。”
简白一口食物哽在嗓子眼里:“好……好……爷爷和奶奶都等着。等着我们绍然来接我们过去养老……”
季铭忆抬手抚摸孩子的头发。
“绍然一定要说话算话,爷爷会活到一百岁等着你。到时候你一定不能嫌弃爷爷奶奶年纪大了,什么都做不了,只会给你找麻烦。”
穆绍然脆生生的说:“我不嫌弃,我会好好的照顾你们。”
穆西低着头真的一口都吃不下。再多的美味也如同嚼蜡,一点儿偿不出味道。
季江然夹了她爱吃的菜放到碗里来。
“你多吃点儿。”
穆西在桌下抓起他的手,紧紧的,声音很细微:“老公……”
季江然怔了下,反手握紧她的。
只简单的说了句:“快吃。”
她不是那种情绪会失控的女人,多少让人有些无措,心酸到无与伦比。
季江然只怕再多说只言片语,她就会当着众人掉下泪来。怎么可以让她一并崩溃掉……将她的手按到自己的腿上,他的手掌今晚隔外的冷,跟冰块一样。可是这样紧紧攥着她的,穆西还是觉得温暖。他是她生命中一片晴好阳光,照进来的时候,她的生命才开始复苏繁衍,真正的有了意义。
否则她可能永远只能是个杀人武器,没有感情,不怕被伤害。杀了别人,再被别人杀,刀尖上舔血,最后死了都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原来还有这样你侬我侬,粘粘连连的温情,就像这样,扯也扯不断。
大家都很有眼力见。
季铭忆看到简白和穆绍然都吃饱了,就说:“我们上楼去再看看绍然还有什么东西没有准备好,不要落下了。”
于是纷纷上楼了,餐厅里只余下季江然和穆西两个人。
灯光,蜡烛,红酒……还有她红色的宛如血滴的妖艳礼服。这样一个绯色如靡,燃烧绽放的夜里,仿佛注定要成为生命里最最灿烂的一夜,就像许多温吞的日子里那一个不容忽视的闪光点,硬生生的嵌进人的眼眸中,刺得眼那么疼,太美了,只是眯起眼,却不忍真的闭上视而不见。
再过一年,两年……都会被铭记在心坎里,永不能磨灭。
一段虚妄的爱情,在这一夜里盛开又死去了。
爱过知情重,醉过知酒浓,花开花谢终是空。
季江然将杯中液体喝下去。
竟像有些微醉,侧首看着她,餐厅的灯光勾勒出她华丽剔透的轮廓。那五光十色的灯光照进她的眼睛里,宝石一样,熠熠生辉。
他看的很专心,俊眉微蹙,目光凝聚,他全神贯注的样子很好看,坐在办公室中一定也是这个样子。
穆西笑了一声,将脸一扬,逮到他的唇。
季江然仿佛被吓了一跳,眼睛骤然眯起来,而她整张脸近在眼前,影影绰绰的,呼出的气息暖暖的,带着一点儿芳香的酒气。揪住他的衣领,微微的叫他透不过气来。下意识伸出手来想推她,可是柔软芳香,叫人沉溺,竟像是那些让人沮丧的纸醉金迷,带着一点儿静夜微阑的糜烂,捧起她的脸狠狠的回吻她。
仿佛是偷来的好时光,连他也不想放手了。
亲了好一会儿,他的手渐渐有了温度,流连在她的脸上,轻轻的摩挲。
嗓音沙哑:“以后不要化这样的妆。”
穆西只微仰着脸,望着他。
静夜微凉,拂人衣襟。灯光打在他的脸上,竟有一点儿奇异的微蓝。眉眼间细碎的锋芒,仿佛淡淡的星带,若有似无。而他整个人脆微如画,像是一轴画卷,西风起时破碎了,却永远碎在她的心里面。
他们都像是渴睡的人,这样看着不愿醒来。
最后还是穆西先说:“季江然,我改变主意了,以后你一定不可以爱上别人,到死都只能爱我一个。不要多看其他的女人一眼,你的心里眼里只能装着我一个人。”
季江然不知怎么,弯了一下唇角,仿佛是无奈的说:“好。”
他一辈子不爱上别人!
“我们跳一支舞吧。”穆西拉起他。
季江然去将音乐打开,很缓慢的一支舞曲。
两个人静静相拥,季江然的手指扶在她的腰际,有了温度之后,不再像冰冷的水滴。
其实这世上不是遍地都是负心人,很多人是想要在一起的,可是没能够。
你爱着他的时候,他也爱着你,是多好的事。一定要在一起,因为下一秒,可能命运改写就错开了。不过不要后悔,没在一起,那不是你的错,也只是天意弄人。
穆西穿上高跟鞋,枕在他的肩膀上刚刚好。
那一晚她做了一个好梦,真的是个好梦。梦里她推开一扇门,金光铺陈,仿佛霞光万丈。地上是软绵的红毯,她赤着脚走进去,手里拎着高跟鞋。看到室中有吧台,男子修长的手指执着酒杯,喝酒时抬着下颚,优雅而慵懒,端得是赏心悦目,直将这霞光道道比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