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盘上黑子的局势忽然万分急迫,他勉强拉出了中央的棋筋,强行补住了两翼,然而白棋已然得势,此时再无丝毫退让。
一时之间,棋盘上竟然有六七块地方同时对阵厮杀,陈翊琮只觉得左右捉襟见肘,再无心力顾及全局。
再之后,就是长者对少年单纯的绞杀——建熙帝一改往昔的怀柔,其手法之狠厉,令陈翊琮根本无法招架。
“……是我输了。”
在建熙帝风卷残云的攻势之下,陈翊琮抬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投子认输。
他隐隐感到,或许正像母妃和父王永远无法理解他心中的建熙帝一样,他自己也对皇爷爷的另一面一样一无所知。
“棋手者,虽百战百败而心不死也。”建熙帝的表情没有多少变化,“这个道理,你的师傅们大约也和你讲过了罢。”
“是。”陈翊琮点头。
“但这不对。”建熙帝轻声道,“这是弈棋之道,是为臣之道,却不是为君之道。”
陈翊琮再次有些意外地抬头——可是建熙帝没有看他。
年迈的皇帝在经历了这样一场漫长的对弈之后,已经有些力竭。黄崇德抽来几个枕头和被褥,在建熙帝的身后堆了一个能让他依靠的小山。
“对弈者,输了一局棋,还有下一局;为臣者,即便被罢黜,将来也总还是有被复用的可能……是进是退,只在他一振作之间而已。”
建熙帝靠在软垫上,目光越过陈翊琮,看向了他身后的周金地图。
“可若是为君,小错小失,大错大失,上天不会给你百战百败的机会。”建熙帝轻声道,“所以一开始,就要奔着赢去。
“文臣武将都喜欢说那些大义的话,动不动就什么舍身取义,什么知起不可而为之……不要被这种气概带偏了。”
“儿臣不明白。”陈翊琮轻声道,“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不对吗?若是看到前途风雨如晦,那就不再向前了么?”
建熙帝笑了一声,“当然要向前!”
他看向陈翊琮,“但你要知道,你向前不是为了什么舍身取义,什么以身证道……你得是为了赢得终局。
“想杀身成仁还不容易……难的是求胜。
“不要……花错了力气。”
这一次陈翊琮没有回答。
他觉得皇爷爷的这番话有些奇怪,似乎有些道理,但听起来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
建熙帝又看向不远处的地图。
“陈翊琮,朕问你……”建熙帝的声音忽然有些起伏,“金人入侵之时,倘若你坐在朕的位置上,你是求战,还是求和?”
一旁的黄崇德立时望向了建熙帝的脸。
建熙帝眼中似有千言万语不能出口,只是一片热切地望着世子。
陈翊琮皱紧了眉,但他并没有考虑很久——尽管刚才建熙帝的那番话让他觉得有些摸不清皇爷爷究竟想听到什么回答,但对这个问题,他心中早有答案。
“自然是战。”世子的声音略略冷了下来,“我大周的万里河山,绝不能有一厘一毫落于金人之手。”
“好孩子,好孩子……”
建熙帝嘴角微微上扬,他似乎还想再说什么,却因为激动而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黄崇德连忙上前为建熙帝抚背。
建熙帝轻轻推开了黄崇德的手,“你们都下去,留陈翊琮一个人在这里,朕……朕要和朕的孙子,单独待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