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方面,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人拿他当朋友,他穿着松松垮垮的官服站在一群比他高一尺两尺的男子中间,他能感受到一些人将对他的嫉妒转化成对他的嘲笑。一个十二岁的探花就像被关在笼子里的一只怪兽,人们赞赏往往并不出自钦佩,而出于某种对异类的玩赏。
在同龄人还在书院里苦读的时候,年少的张守中已经开始了他在官场的孤独厮杀,这一条血路走来有多辛苦,也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所以他不会再让他的儿子重蹈覆辙——尤其是当年幼的张敬贞就像当年的自己一样,在读书与策论上表现出惊人的天赋时,他便下定了决心,要等这孩子年长一些,性情再通达一些,个头再高一些的时候,再放他去闯。
然而在张敬贞这一头,这又是另一种故事了。
他和曾久岩、李逢雨这种生下来便有侯爵之位可以承袭的朋友不一样,即便他的父亲是内阁大臣,他也只能走科举一条路来开拓自己的仕途;
在他的同窗之中,已有许多文思武略远不及他的朋友中了秀才,中了举人,甚至有些走对了门道的已在翰林院中跟随前辈历练。只有他一个人,十五岁了却还是白身,除了“尚书大人家一个极有才的大公子”这个虚名,再没有能拿的出手的履历。
事实上这种无解的困境,在大周再没有第二人能知道——连张家父子彼此都没有互相谈及过。
即便是把“勒令十六岁前不得参与科举”“才情惊人”“其父十二岁中探花”等等细节事无巨细传递给柏灵的十四,也没有深想这里面的因果。
但对柏灵来说,这种设身处地是一种职业习惯,她虽然从未见过张家父子,但却已经隐隐嗅到这里头冲突的味道。
如今茶室中一见,柏灵心中慨叹——这少年果真是如她想象的那副模样,英气之中带着几分难言的忧愁。
才情这个东西很奇妙,它从来都是双刃剑,如果一只鹰的翅膀生来就比同龄者更健硕,可却迟迟没有机会展翅试飞,那这重重的翅膀就只会给他带来负累,而无法给他带来任何快意人生的乐趣。
在和张敬贞彼此点头致意的瞬间,这些念头倏然在柏灵脑中闪过,如同顺流直下的轻舟在水面带起涟漪。
柏灵落座之后,曾久岩又继续和柏奕攀谈起来。这一次茶室之行,他益发感觉柏家的这对兄妹简直是人间宝藏,先前在见安湖畔和柏灵漫步的那一晚他已经觉得一见如故,今日与柏奕聊起许多事情来,则更是心潮澎湃。
柏灵在一旁听着几人的高谈阔论,没过多久就已经有些忍不住打起了呵欠——似乎男人们只要凑在一起,就一定会谈家国大事,就这么一会会儿,两人已经从金人近十年的动向聊到了近日回京的申集川。
曾久岩忽然想起了什么来,看向一旁张敬贞,“方才我们过来的时候,还遇上了申老将军派来的人——”
柏灵忽地清醒过来,抬眸望向曾久岩,“这位老将军派人来干什么?”
“他似乎和这次在大火里殒命的一位师傅是挚友,所以派人来祭奠。”张敬贞答道。
柏灵眨了眨眼睛,“……惠施大师吗?”
“是。”曾久岩和张敬贞都有些意外,“你也知道他吗?”
柏灵摇了摇头,“只是来的时候听引路的师傅介绍了,毕竟漫山遍野都是来送这位大师的百姓……老将军和惠施大师是挚友啊。”
“对。”曾久岩将先前听到的,惠弘与那几个年轻将官的谈话一一说了,在座之人亦是一片感叹,只有柏灵若有所思地端着茶杯,有些在意地凝起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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