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芒未来到院中,道:”张相有请,大夫且上堂!“
须贾一看,哪里有不认识的,这不是芒卯家的三子芒未吗!当即眼前一黑,知道这潭水是深不可测了。他竭力保持冷静,装出一副糊涂了的样子,只作不认识,并不立起,膝手并用,低着头,爬着从西院来到前堂。芒未向上报道:”魏使须贾大夫请见!“
须贾不等张禄开口,伏拜顿首道:”罪臣死罪,不可绾也!不意君能自致於青云之上,臣有汤镬之罪,请自屏於胡貉之地,唯君死生之!”
张禄并不让须贾上堂,而是走出堂外,来到阶前,问道:“汝罪有几?”
须贾道:“臣之发未若罪之多也!”
张禄道:“汝罪有三耳。睢之先人丘墓在魏,而公以睢为有外心於齐,而恶睢於魏齐,罪之一也。魏齐辱我於厕中,公不止,罪之二也。更醉而溺我,公其何忍乎?罪三矣。有此三罪,纵啖其肉,未足消恨,然所以得无死者,以赠绨袍,犹见故人之情。”须贾顿首不已。
张禄道:“吾已知汝来使之意。善归而待之,吾将奏于王,早晚必有教也!”言罢,也不令须贾起来,直接转身回后宅去了。
须贾犹自顿首不已。站在旁边的芒未道:“大夫请起,张相其远矣!”
须贾闻言起身,芒未复道:“大夫其识臣乎?”
须贾心中冷笑,我第一眼就认出你了!但还是装出糊涂的样子,转过身去相了相,惊道:“汝非芒氏……”芒未打断他的话,道:“臣无名,见在公大夫郑安平门下,而佐张相也。”
须贾恍然道:“承大夫之恩!郑公子安平,亦有旧焉,愿一见!”
芒未道:“郑大夫见佐张相主军事,未便相见也。”
须贾作出一副很遗憾的样子,道:“魏公子信陵君但闻郑公子青云道通,不意范叔亦……”
芒未打断道:“张相,非范叔也!”
须贾连连作揖,道:“死罪死罪!”
芒未将须贾引出门来,指着里前的那条大路道:“大夫但沿此道行经十里,即至咸阳矣。”
须贾连连称谢。芒未帮须贾穿好衣服,把头发略挽了挽,戴上冠,摸摸节符还在,乃与芒未相辞,步行返回馆驿。一路上,须贾连称侥幸,亏得自己一副急智,才能在这样的危局中化险为夷!虽然经过这番波折,好在使命基本完成,使命任务其实在前两天已经和张禄敲定了,两国重新确立了同盟关系,魏并未作出重大损失。这让须贾十分满意:尽管个人遭受了一些屈辱,但一来有惊无险,二来使命完成。
第二天,终于有行人出现在馆驿中,宣读了秦王教令:“秦魏虽小愆,不掩大德。王申同盟,寡人有戚焉!”须贾再拜称谢。行人道:“三日后,相宴诸侯使,愿魏使往之!”须贾大喜,连连应喏。
那天的场面甚为宏大。由于相府尚未完工,宴席就在咸阳宫的一座偏殿中进行。宴席由少府承办,按七鼎的规格准备,乐府乐队和歌舞,绵绵不息。各国在秦的使节,除了楚国的太子和左徒,还有齐国的使臣,以及其他诸侯国的以出使为名的行商。
须贾一进入殿中,就受到特别对待,他不是被行人请入殿中,而是被两名刑徒架进殿的!这两名刑徒特征明显,脸上被烫了字,身高力壮,架着须贾脚尖不点地。须贾大声抗议,声明自己是魏国使臣,那两名刑徒直接卡住他的脖子,令他喘不过气来,几乎憋死。在他大脑接近空白时,又松了手,令他缓过气来。这下须贾老实了,自认倒霉,否则他相信那两个人真的可能掐死他。一时间,他对自己的信心完全丧失:秦王不是允许结盟了吗?秦相张禄不是发了一通脾气后,什么事也没有了吗?一瞬间,须贾不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难道秦要反悔?或者……
两名脸上有字的刑徒把须贾架到殿内阶前,那里竟然还设了一席。刑徒把须贾往席上一扔,就立在须贾身边,凶神恶煞。须贾不敢反抗,忍着痛坐在席上。各国使臣和行商纷纷进来,都有行人引至各自的席面上。正使自然处于堂上,行商们也设席于阶上,阶下只有须贾一人。
旁边舞女衣裙娑娑,阵阵轻香传来。须贾不敢观看,低着头正襟危坐。其他客人对他指指点点,但说的内容全须贾一句也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