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熟睡的纪桓仍然被门口传来的“巨响”吓得从梦中惊醒。赵承狠狠把门在身后反锁住,三两步来到纪桓身前,切齿道:“卿好梦啊,恩?”
一个高大的黑影不分青红皂白就压了下来,惊得纪桓脑子都不转了,他糊里糊涂地答道:“尚可。”
这在赵承听起来,却是十分讽刺。他冷哼了一声:“怎么,卿玩得累了?”
纪桓:“……并、并没有很累。”
好啊,看来是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哪了!赵承恨得牙痒痒,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终他灵机一动,喝道:“听闻卿在平阳时,眠花宿柳,好不风流,一趟下来红粉知己倒是多了三五个,可有此事?”他并没打算给纪桓辩驳的机会:“还带着那个孟夏!朕给你开的薪俸,你就用来请人喝花酒,包伎子!你、你对得起文成侯辛苦给你打下的家业吗!”
纪桓:“……”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这个人犯起病来,唯一的办法就是把他的注意力引到别的地方去。纪桓庆幸自己脑子清楚。他现在虽然不知道赵承又在因为什么发脾气,但他深夜造访定有要事。于是纪桓说道:“好了陛下,臣以后会注意的。咱们先说正事如何?”
赵承冷笑了一声:“正事?卿觉得这不是正事?”
纪桓立时头大如斗,这大半夜的不睡觉就是为了找他说这个?他原以为少年年纪渐长会变得稳重些,可没想到……
纪桓只得硬着头皮说道:“陛下,臣不是这个意思。”
赵承哼了一声,质问道:“卿可还记得朕还是常山王的时候,卿答应过朕什么?”
那可多了去了,纪桓腹诽道。不过他见赵承连私下里轻易不会出口的“朕”都说出来了,便知他是真生气了。纪桓想了半天,才试探地开口道:“陛下指的是哪件事?”
赵承怒道:“我就知道你不记得了!”
纪桓:“……不是,臣只是、只是……”
舌灿莲花的贞阳侯,竟然词穷了。
赵承:“就是你说,你再也不会去那些乱七八糟的伎馆!”
纪桓一时语塞,他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么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他原以为那是孩童戏语,却不想赵承竟真的认真了。纪桓绞尽脑汁,方才勉强想出句说辞:“臣,那个,臣只是为了方便打听消息。那种地方鱼龙混杂,三教九流都去得,确实是个好地方。”
这话说得也算在理,可惜赵承大概只听见了“好地方”三个字。愤怒,沮丧,嫉妒,百般情绪涌上心头,到了他的嘴边全都成了色厉内荏的口不择言:“卿这是欺君!”
这罪名可有点太大了,纪桓愕然。他再不敢怠慢,翻身下榻,肃然拜伏:“臣罪当诛。”
赵承一惊,回过神来后顿时感觉有些过了。他没想到自己吃个醋能吃到这个地步,整个人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立刻萎靡了下来。他想他应该立刻把纪桓扶起来,说上两句好话,可是他两世为皇从来高高在上,一时又实在拉不下这个脸来。
赵承现在是沮丧多过嫉妒,他忽然明白了当年恩纪桓为什么会在见到那把匕首后连等他一下都不肯就自杀。君臣隔着伦常的鸿沟,再怎么亲密无间掏心掏肺,也抵不过他手中生杀予夺的权力。
他的长卿,为他生为他死,赴汤蹈火都不会皱一下眉头,可他从来就没有真正相信过他。
这个认知让赵承突然心灰意冷起来。他定定地看了纪桓好半天,才垂头丧气地走过去,将纪桓扶起,低声道:“是我不好……先生。”
他碰到纪桓时,明显感觉到他颤了一下。赵承更难过了,他难以置信地问道:“先生,你怕我?”
纪桓抬头看向赵承,见这少年一脸难过的神色,心中又没来由地酸了一酸。他叹了口气:“不是的,陛下。臣只是觉得……陛下长大了。”
不再是长祚宫中无依无靠的孩子,也不是生活在东宫阴影之下郁郁不得志的少年天子。他富有四海,杀伐决断,他是矗立在这个帝国权力之颠的男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此间再无阿罴。
赵承敏锐地察觉到了纪桓的疏离,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办。都说天子一诺,金口玉言,可若是他的心意宣之于口,旁人又能信几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