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可能朝廷怎么会做这种自掘坟墓的事?”
天光大亮,雨已经停了。
杨默坐在破庙里和张瘸子等人聊了一夜。
聊的内容也很简单:从哪里来,灾情情况如何,一路上的见闻,以及为何他们那么痛恨官府,宁愿去找张角造反,也不愿意去找官府救济。
张瘸子倒是没怎么说话,反倒是他的手下,七嘴八舌说了很多。
中间还有人因为过度激动,以至于饿昏过去。
总结起来,答案就是:关中大旱,他们从关中来,灾情很严重,饿死了很多人。一路上遇到许多和他们一样的流民。
之所以痛恨官府,是因为他们去任何一个城,都会受到官府的驱赶,胆敢入境,格杀勿论。
这一路走来,很多时候饿死的,反倒不如被官兵驱赶杀死的人多。
杨默听完很不能理解。
因为这不符合逻辑。
首先北隋的大环境是:因为常年征战,人口锐减,朝廷想法设法的在提高人口。
而某地一旦出现灾荒,即便是再拉垮的朝廷也不会说不救灾,反而驱赶灾民。
因为灾荒,流民变成流寇,导致江山动荡的事,史书上比比皆是。
再者来说,人口,永远是一个国家的基础,在封建王朝更是战略资源,朝廷和官府怎么会任由他们自生自灭呢。
因此,当听到这群人说一路上所有的城池都驱赶他们时,杨默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解。
甚至还向着旁边自打知道自己身份就蔫巴了的柴茂全问道:“柴将军,这合理么?”
柴茂全已经被杨默吓破了胆,唯唯诺诺的摇头:“不合理,不合理。”
但当张瘸子冷哼一声,吩咐手下抬上一个人来时,杨默沉默了。
这个人身受重伤,后背肩膀上插着一把箭。
柴茂全看了之后,确定是官兵所用的制式羽箭,没敢说话。
“杨爷,你现在知道,我们为什么要去济州了吧!”
张瘸子愤恨无比:“当初我一家老小,便是被官兵用这样的箭射死的!”
提到这个话题,旁边的流民也都跟着低下头,显然,他们也有亲人死在了官兵手下。
血淋淋的现实让杨默无言以对,更是无法理解各地官府的举动。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这个时代的官会对民如此呢?
一座城是这样,两座城是这样,张瘸子他们路过的所有城池,全都这样。
杨默想不通,不管是用前世自己了解到的治国知识,还是靠着逻辑分析,他都想不通。
因为这件事,从头到尾都不符合逻辑。
他一言不发,周围人也都不去打扰。
连柴茂全也小心翼翼的看着,唯恐这位李家大女婿一言不合,做出什么自己意料不到的举动来。
此时的柴茂全只有一个想法,回去之后就把那个告诉自己杨默是个废物点心的家伙干死。
什么只会编草鞋,什么胸无大志,什么胆小如鼠,什么国公府里谁都看不起他,什么连李娘子都不给他好脸色看。
一个扛着来俊臣脑袋从长安跑到太原的家伙,一个在流寇之中谈笑风生,游刃有余,气势一直压着对面老大,一言不合就杀人的家伙。
一个敢把性命压在这,丝毫没有任何畏惧的家伙。
能他娘的是废物?
自己之前还巴巴的给李娘子建议,李家乃是将门,大家都希望姑爷能来军中任职。
暗地里还和其他柴家来的客将们商议,杨默到了军营该怎么整治他,让这赘婿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今日里认识杨默之后,柴茂全十分庆幸当初李娘子没有答应,只说是考虑。
如果当初答应了,娘来,只怕柴家的客将不到三天都得被他一人一匕首,全都送上天。
在柴茂全眼里,杨默若是在军中任职,单凭来俊臣这个功劳,就能做到比他高的职位。
更不要说他现在还是李娘子的未婚夫,若是惹他不高兴,给自己一刀,谁也不会在意的。
相对于满脑子胡思乱想,表面上十分拘谨的柴茂全,杨默就自然的多了——他压根也没有在意到柴将军的变化。
杨默默不作声的走到那中箭昏迷的男子旁边,示意其他人让一让。
流民们看了看张瘸子,见他微微点头,全
都退到一旁。
“柴茂全,烧点热水c把剩下的酒拿来”
心里有事想不通,杨默就不怎么喜欢说话。
掏出匕首来,在旁边的火上烤了烤。
眼前这个中箭的人命很硬,这种情况下都没有死。
摸了摸他的额头,很烫,又让人准备了湿布通过物理降温。
前世里他虽然不是医生,但亚丁湾的医疗条件很差,他从一个小海盗爬到一方霸主的位置,学到了很多东西。
比如战场急救c接骨夹板,甚至还有简单的体内取弹外科手术。
亲眼看着杨默手法熟练的将这昏迷男子身上的箭伤处理好,旁边的柴茂全更是对他惊讶万分。
这个姑爷,高深莫测啊,居然连如此复杂的箭伤都能处理的如此完美,厉害,可是比他们军队里的军医还要厉害。
杨默心里想着官兵驱赶流民的事,也没有继续了解下的欲望。
处理好那流民的箭伤,张瘸子等人看他的眼神也都有点变化。
“你们这,还有病人么?”
杨默声音很平淡,这是他的习惯——心里有事想不通的时候,总是喜欢找点事干。
“有,有!”
张瘸子赶紧点头,向着手下人道:“快,让他们快来!”
没多久,手下人扶着一些身上有伤的流民走了过来。
这群人跋山涉水,路上又渴又饿,从坡上跌下来,遇到凶猛野兽,都会受伤。
甚至还有一个被野猪顶到了大腿,好在没有伤到要害。
“跌打损伤的我可以治,这些腹泻得病的我治不了。”
有了事干,杨默也不去想官府迫害流民的事,一边吩咐柴茂全带人砍树做夹板,一边扒了柴茂全的丝绸内衣在大锅中煮了做绷带。
整整一天的时间,便帮着上百个流民处理好身上的伤病。
了解的越多,杨默心里对这一路上流民遇到的官府从疑惑慢慢的变成了痛恨。
这一百多人里,居然有三十多人都是箭伤,甚至刀伤。
有的伤口已经化脓,必须切掉胳膊才能活。
现在一直挺着,完全就是活受罪。
但以现在的医疗水平,杨默完全束手无策,只能简单的给他们的伤口做一个处理,而后看着他们哀嚎,慢慢的丧失生命力。
更让他无力的是,这三千多流民中,近乎一半人生了病,轻则腹泻,重则咳血。
大灾之后有大疫,在古代,这算得上是至理名言。
再加上他们连吃的都没有,喝的水更没有什么讲究。
深入了解的越多,杨默的脸色越平静。
以至于一直跟在他身后的柴茂全不敢有丝毫的怠慢,让砍树绝对不劈柴,让烧水绝对不砍树,让他脱了丝绸衣服,杨默一吩咐,他直接盔甲都不脱就把衣服抽了出来。
跟在杨默后面见他处理这些伤员,柴茂全心里由最初的畏惧变成了佩服。
尤其是见杨默丝毫不在意那些病人的伤口有些腐烂发臭,亲自用匕首刮掉,流民的哀嚎撕心裂肺,他却面不改色,连握着匕首的手都没有任何的颤抖。
杨默的形象在他心里无限的放大,最后佩服中带着些许崇拜。
一直忙活到下午,依旧还有几十个流民在排队,杨默的手累的不听使唤,脑袋也有些晕。
但却依旧咬着牙坚持着。
周围的流民见了也于心不忍,多次想要开口,却都被杨默凌厉的眼神吓住。
天色黑下来,破庙内鸦雀无声,被救治的流民也都咬着牙忍着痛,豆大的汗水往下流。
柴茂全主动端起一碗热水:“杨姑爷喝点水吧。”
他也清楚,以李秀宁的性格,一旦见到赵莫带回去的东西,必然知道错怪了杨默,莫说杨默要粮食,便是要星星,李秀宁也会给他摘下来。
功过分明,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这是李秀宁为什么能够在军营中威信极高的原因。
“柴火也不多了,给他们喝吧。”
杨默没有抬头,依旧聚精会神的处理着眼前流民的伤口。
很可惜,他中的箭伤太严重了,就算处理好,没有青霉素,他也活不过今晚。
这种无力,让原本就精疲力尽的杨默更加难受。
想了一天,他依旧想不通,为什么各地官府会干出这种事来。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一阵骚动。
紧接着声音越来越大,破庙内冲进一个人来,兴奋无比,以至于说话都结巴起来:“粮食!外面路上,官兵押着粮食,粮食来了!”
蹭的一声,破庙内所有人都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