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长亭顿时微微赧然,原来就他一个人起得迟了。不过赧然归赧然,吃食物的时候,陆长亭可不会客气。而且就他一人享用,身边尽是伺候的人,不得不说这种滋味儿还是极好的。
这一日虽说都是在马车上度过的,但陆长亭一路吃吃喝喝,吃不下的时候便拿出书来看,困倦了便靠着抱枕睡上一会儿,时间很快便被消磨过去了。
因为有马三保在的缘故,朱棣也没有再对陆长亭说什么暧昧的话,一路倒是风平浪静得很。
……
陆长亭在马车里睡得晕乎乎的时候,他隐约听见车夫道了一声:“前面便是宣府了。”
陆长亭挣扎着爬起来,睁开眼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靠到朱棣怀中去了。
马车很快就进了城。
嘈杂的人声渐渐涌入了耳中,但是这些嘈杂的声音却没有维持多久,因为当他们的马车停下时,陆长亭却发觉周围安静极了。
车夫道:“王爷,到了。”
此时外面响起了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宣府指挥使司卫所千户徐大有见过燕王殿下!”
朱棣低声道:“下去吧。”
马三保手忙脚乱地收拾起了马车里的东西。
而朱棣掀起车帘,当先走了下去,等站定之后,他便立即转头去看陆长亭了。
众人不由得也跟着他的目光扫过去,就见里头出来了一个……俊俏少年……众人不免心底有些疑惑,这少年是来做什么的?
在军队之中,歧视是常有的事。大家都崇尚强者,自然就瞧不起弱者。
你长得再好看也不顶用!一脸弱鸡相,谁的尊重都得不到。
自然,陆长亭靠着这张“无往而不利”的脸,再度被人轻视了。
陆长亭从马车上下来之后,也敏锐地察觉到了周围投来的目光,陆长亭见怪不怪,自然面上也就毫无波动了。
人家都没什么反应,其他打量的人自然也只得讪讪地收起了目光。
“王爷的住所,下官已经安排好了。”那徐大有低声道:“王爷可是现在过去?”
“嗯。”朱棣回头看了一眼陆长亭:“路途奔波,总是有些疲累的。”
徐大有点点头,不敢有怠慢,忙带着他们走入了眼前的建筑之中。
而陆长亭抽空环视了一圈,方才知道为什么周围陡然安静下来了。最开始他们走过的地方,应当是宣府百姓居住的地方,而现在他们却是走到了屯军的地方,周围都是士兵,自然是受规矩管制的,哪里能发出嘈杂的声音来呢?
陆长亭仰头看了一眼,眼前的建筑便是宣府的卫所了。哦不,准确来说,周围一片建筑应该都属于卫所的范围内。
这处建筑外表看起来古拙大气,待入内之后,陆长亭不得不说……嗯,是挺古拙的,内外如一。
因为是在边塞的地方,自然也不能指望这处的建筑修得如何美轮美奂了。
而且这时候陆长亭终于想起了宣府究竟是何地方。
永乐大帝迁都于北平,并说出了“天子守国门”之言。为何能说守住了北平,便是守住了明朝?盖因这北平有两处,一处为宣府,一处为大同,两处布在阴山-燕山防线上,一旦破了一处,外敌便能长驱直入,直取关中。由此可见这宣府的军事地位何等重要!
这里就是宣府了啊……陆长亭心底隐隐有种见到历史上著名要塞的激动感觉。
“长亭。”察觉到陆长亭的步子落后了不少,朱棣不由顿住脚步,特地伸手等陆长亭赶上来。
那长得五大三粗的徐大有瞪大眼问:“王爷,这位是?”
“乃是我的义弟,姓陆。”朱棣说罢,一手将陆长亭拉了上前,陆长亭便不得不和他并行了。
这时候时辰已经不早了,陆长亭抬起头看了一眼天空,却见到了远处的天边一片火烧云的壮观景象,陆长亭少有见到这种美景的时候,看得实在有些目不转睛。
毕竟大自然的美丽,是叫人怎么欣赏也不会觉得厌烦的。
倒是周围的人反应很是平淡,想来平日没有少见这样的景色。陆长亭感叹地收回了目光,心道在边塞上,怕是没谁有闲情去欣赏什么美景吧……
很快,他们就走到了厅中。
朱棣在主位落座,徐大有站在一侧,另一侧则是陆长亭,程二被残忍地排挤到了老远去。
而厅中坐了几个人,也站了不少人,徐大有指着挨个给朱棣介绍了一遍,朱棣全程只淡淡点头,别的话都未多说。
由于人着实不少,陆长亭也没记住什么人,他压抑住想要活动脖子肩背的冲动,乖乖在朱棣身边当根树桩子。
行军打仗的人向来没什么拖泥带水的毛病,徐大有很快就说完了,然后询问朱棣的指示。
“该如何便是如何,若有需要,我会告知徐千户的。”
徐大有笑了笑,显然很是喜欢朱棣这样的作风。
朱棣虽然在说话,但一边也用余光注意到了陆长亭,他看出了陆长亭的不自在,于是道:“各位都回去歇息吧。”
徐大有点点头,组织其他人散去了。
随后徐大有又给安排好了饭食和热水方才离去。
这儿可没什么下人,也没什么小厨房。这饭食是伙头兵做的,盛上来的时候,也是由士兵端上来的。眼前没有了可人的小丫鬟,全都变成了五大三粗的臭男人,哦,这个臭,是真的臭。毕竟军营里,哪个身上没点儿汗臭味儿?何况是在这样的地方,水可并非什么泛滥之物。
陆长亭的食欲实在打了个折扣。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在马车上吃得太多了。
待用过晚饭之后,他们匆匆洗了个澡,然后……陆长亭又沦落到了和朱棣共宿一处的境地。
朱棣满面无奈:“没有那么多的住处,只能委屈长亭了。”
从前住处充足的时候,也那么过来了……这个时候陆长亭自然不会矫情。他也知道朱棣此时满面无奈,实际上心底说不准已经笑开了。
“没事。”陆长亭一边说着,一边和朱棣进了屋。
屋子对于住惯宽敞房子的陆长亭来说,是有些小了,不过里面收拾得很干净,倒是没什么可挑剔的。
两人喝了点儿水,然后便脱去外衫上床歇息了。
其实这个卫所不可能不够住的,只不过燕王能有住单间的待遇,陆长亭就没有了。朱棣当然不舍他去与别人同住,所以一手拦下,还是让他和自己住了。
陆长亭隐约也知道,他也就顺水推舟了。
不是他拿乔了,而是住惯了好的地方,能有好的条件,自然就还是奔着好的条件了,没必要在这时候来为难自己。
虽然是在全然陌生的地方,但这一夜陆长亭睡得还不错,朱棣也没有对他动手动脚。仿佛又回到了过去单纯只是兄弟情谊的时候那般……
当然,这个错觉在醒来之后就被打破了。
陆长亭没睁开眼的时候,便感觉朱棣伸手将他拦腰抱了起来,陆长亭的腰部很是敏感,他几乎是瞬间就睁了眼,然后挣扎着从朱棣怀中翻了下去。
“我自己来就好了。”陆长亭不等朱棣走上前来,他便赶紧拿过衣裳穿好了。
朱棣仿佛漫不经心地道:“看来若是每日如此,长亭都能按时早起了。”
陆长亭:“……”
陆长亭穿好衣裳后,两人坐在一起吃了早饭。
早饭也很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粗糙,不过一旦习惯了边塞风格之后,陆长亭倒是也觉得别有风味了。
待吃完早饭后,朱棣道:“想去看烽火台吗?”
陆长亭双眼一亮:“想!”
哪里有烽火台?长城!
长城之上修筑有各种城、关、隘口、敌台、烽火台、堡子等,它们和城墙一起组成了边塞一道坚固的防线。
后世的长城,陆长亭是去过的。但那长城之上人山人海,与其说是去看长城的,倒不如说是去看人海的。此时能有机会见到几百年前未经损毁的,修缮最为完善的明长城,着实令人感觉到惊喜!
陆长亭喝了两口水,便和朱棣一起出门了。
那徐大有再度出现在了他们的跟前。
徐大有皮肤黝黑,整个人就跟一块巨型碳一样。他的模样瞧上去有些好笑,但是当他穿着盔甲在身的时候,陆长亭却觉得有气势极了。
陆长亭知道,应当是徐大有陪着他们往城墙边上去。
等走出去之后,有士兵牵了几匹马过来。
朱棣立时看向了陆长亭:“长亭可会骑马?”
“当然会。”幸而他当初是学过的,不说有多么好,但要骑马走一圈儿,那是没问题的。
旁边的士兵偷偷打量了陆长亭两眼,显然是不大相信的。
陆长亭选了一匹较为劲瘦的马儿,太过健壮的并不适合他,他清楚自己的斤两,也没必要去逞能。脚下蹬住,然后纵身而起,翻过马背,落下。整个过程一气呵成,没有半点停滞。陆长亭长得好,气质也好,这个动作由他做来,自然是说不出的赏心悦目,直叫旁边一群人都看呆了,暗暗嘀咕,这少年还是有点儿本事的……
朱棣望着他挺直的脊背,淡淡一笑,跟着上了马。
待所有人都上马之后,他们便朝着长城防线去了。
他们一路狂奔而过,陆长亭渐渐倒是升起了点儿潇洒肆意的感觉。
他很久都没有如此放肆过了……
很快,他们离开了这片地方,然后来到了边城。
陆长亭的视野之中隐隐涌现了一抹黄。
那是远处的沙漠。
陆长亭知道,在中国境内的蒙古沙化较为严重,相比之下草原便少了些。而俄罗斯境内的蒙古却是植被居多。
“到了。”徐大有说道,哦不,他此时的嗓门儿大得更像是吼出来的。
边塞易刮风,大风刮起来的时候,便只有将嗓门儿放大方才能确保所有人都听见,徐大有应该是都已经养成习惯了。
陆长亭一行人下了马。
然后陆长亭一抬头就能看见不远处的敌台。
陆长亭的心跳有些快。
几百年前的盛景啊!
这时候长城还在修缮之中,但是这并不折损它的气势。
陆长亭看着眼前的城墙,远处的敌台、堡子……顿时觉得自己仿佛见着了一条沉睡的巨龙,它蜿蜒着将大半个中国都护佑了起来。
“走吧。”朱棣道。
陆长亭点了点头,跟着他们一起往前走。
很快,他们就攀上了城墙。
城墙由砖石土造就而成,就是最普通的这些东西,却护住了王朝的延续。
他们很快越爬越高,视野也就随之变得越加开阔了。
当站在顶峰之上时,陆长亭缓缓吐出了胸口憋着的那口气,整个人都随之变得舒畅且豪迈了起来。他能看见蜿蜒的城墙,能看见高大巍峨的敌台,能看见远处绵延的黄沙和隐隐几点绿色。天地仿佛在他的眼底被连成了一线……
这一幕太美了。
是极为壮阔的美!
陆长亭从前听过不少描写塞外风光的古时,但唯有当自己真正站在此处的时候,才能完完整整地领会到其中的壮丽奇景。
朱棣指着那些蜿蜒的城墙,道:“墙体高低宽窄都随地形的险要形势而异,你看,那处山高地险,墙体便相对低窄;那处乃是平地要冲之处,墙体则高大宽阔。”
陆长亭看得目不暇接。
陆长亭近乎痴迷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而朱棣则是定定地看着陆长亭,眼底偶尔泄漏出几点痴迷之色。
陆长亭爱极了眼前的景色,他又何尝不是爱极了眼前的陆长亭呢?
徐大有根本不知道两人之间的那点儿暧昧,他也跟着指了指城墙,低声与朱棣说起了长城之上的军事布防。
这是在朱棣职权范围内的,他当然能管,并且还得好好管。
好半天,陆长亭才收回了目光,他恰好听见那徐大有说了个词……
“火铳”。
火铳?是了,元朝时就有火铳了。
之前跟随在朱棣身边的时候,他可没见过火铳,一时间,陆长亭还有些手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