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头朱元璋也有些恼怒,这李妃着实不会办事儿!表露出意思来的是她,回过头生气拉脸子的也还是她!她这般行事,又叫陆长亭如何下得来台?少不得还要他和太子去补偿人家。
李妃还全然不知道自己遭厌弃了,别的妃嫔已经忍不住暗暗笑了起来。
这顿宫宴,因为李妃的搅合,陆长亭是半点年味儿都没感受到,哪怕他们瞧了歌舞,瞧了烟花,大殿之中和乐融融……
但在陆长亭看来,都没意思极了。
这顿饭吃得实在没味儿。
不过幸而宫宴的时候算不得长,很快,妃嫔便领着子女先行退去了,然后才是几个成年的王爷,陪同着朱元璋出大殿。
待走到殿外,朱元璋便关心地问道:“长亭书读得如何了?”
陆长亭:……
或许朱元璋觉得这是一种关心他的表现吧,也就相当于在施皇恩了。但是陆长亭此时的心情就跟刚吃完饭,就听家长问你作业写完了吗一样的感觉。
陆长亭神色复杂地回答道:“还有许多不懂的,看得慢了些。”
朱元璋笑道:“那好办,让老四给你请个老师。”
之所以没说让太子请,那是因为陆长亭确实还不够资格,太子能请来的那岂止是老师?和太子打交道的都是大儒!他就是想认识普通的老师,也没地儿认识去啊。
朱棣点头应道:“父皇说的是。”
“用了饭后,想必会昏昏欲睡,长亭便跟随老四去歇息吧。”作为皇帝,能关心到这样的地步,也确实是不大容易了。
陆长亭点头谢了恩,不管那李妃如何,至少洪武帝并没有得罪自己,陆长亭当然也没什么怨气,该做到位的礼节他是半点都没少。
见陆长亭依旧进退有度,朱元璋放下心的同时,不由又再度好好审视了陆长亭几眼。能有如此心性的人,绝不会是凡子。
一行人很快散去。
朱樉等四人,好歹当初是有过中都同盟之谊的,感情自然比起其他兄弟要好上一些,因而难得聚在一处,便也一同去殿中休息并闲话一二。
若是马皇后还在的时候,他们当然不至如此悠闲,至少还要去给母亲拜年,陪母亲说话。但如今马皇后去了,又有哪个后宫女子担得起他们拜年叩安呢?
待到进了殿后,陆长亭便歇息了起来。只留下朱家兄弟面面相觑。
朱棡低声道:“长亭莫不是生气了吧?”
朱棣站起身来:“我去瞧瞧。”
朱樉跟着起身:“我也去。”
朱棡和朱橚就这么抬头看着他们,犹豫着要不要也说一句“我也去”,却听朱棣转过身来道:“二哥你就别去了,人多了,更惹心烦。”
说罢,朱棣就已经当先过去了。
朱樉很不服气地回过头来问两个弟弟:“我会讨人烦吗?”
朱棡忙笑着道:“怎么会呢?四弟说话也太戳人了些!”
朱橚则是闭口不言,毕竟朱樉和朱棣都是他的哥哥,他能说一人对说另一人错吗?当然不能。
陆长亭靠在榻上小憩,因着刚才在宫宴上也没吃多少食物,所以这会儿躺下来正好。只是他才刚刚入了觉,便察觉到谁掀开帘子进来了,携裹着一阵风吹了进来,不太冷,却有些凉凉的。
陆长亭睁开了眼,便正瞧见朱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这……这就有些尴尬了。
这样的姿态,让陆长亭有种受制于人的错觉,甚至恍惚觉得眼前的朱棣过于强大了,让他本能地生出了一种危机感。
陆长亭立即撑着小榻坐了起来,位置变换之后这才让陆长亭觉得舒服多了。
“四哥可是有事?”
朱棣道:“那李妃所言你大可不必理会,不过一个总是昏头的妃嫔,总爱说些胡话。还有其余的,你也不必放在心上。”那个其余,指的自然便是朱元璋说的话。
你连你爹的小老婆都敢骂啊!陆长亭眨了眨眼,道:“我没事。”朱元璋当时说那句话,虽然令人不快,但是若作为父亲,这般考量也没错。我娇滴滴养大的女儿,嫁给你这样的人?若是他有女儿他也舍不得。虽然也许其中更大的原因,是嫁给他没有值当的利益关系。
倒是那李妃的态度确实令他不快。
自己眼巴巴地凑上来,发现没自己想象中的价值,又甚为厌弃。他陆长亭又没上赶着去求她!
陆长亭暗暗皱眉。
其实别说这时候了,就算是放在后世,风水师也并非什么受人尊敬的职业,除了那些人有求于他的时候,方才是分外尊敬,但心底如何看待他,那便说不准了。而古代本就是阶级制度分明的时代,风水师就算是被视为下九流都不奇怪。
陆长亭这时候却不得不想了,日后他还能转到什么上面去……虽说都是靠着自己的本事吃饭,但没办法,什么时候都免不了将人划分为三六九等。而他,不想去做下下等……
“我当真没事,四哥不必放在心上。”陆长亭淡淡道,看上去也的确很是沉着冷静,他的脸上绝对发现不了什么恼怒和自卑。
反倒还让他别放在心上。朱棣忍不住笑了笑,在陆长亭跟前蹲下身来,道:“长亭想过科举?还是从军?若留在钦天监也是有可为的,总归是个官儿,但……”
“但是却并无多少前途可言。”陆长亭接口道。
其实做什么都莫过于掌握实权于手,有实权在手,那才是真正能硬气起来的东西!
朱棣点头:“是。”
权臣能弄风云,武将能掌人命。
道衍这样的最适合做权臣不过。但他……他也不适合去做武将啊!陆长亭拧了拧眉,道:“四哥,我且细想一番吧。”
在北平,他是本事强大的风水师,也是燕王府的人,挂着燕王的名头,又有本事强大的光环,自然受人尊敬。但在一个小地方受尊敬又如何?到了应天,怕是谁人都能瞧不上他……
陆长亭将这些思绪都从脑子里排了出去。
“四哥我想睡一会儿。”陆长亭抬起头道。
“好。”朱棣站起身来,取了薄被披在陆长亭的身上,而后才走了出去。
陆长亭总觉得朱棣也许察觉到了一点自己态度的变化,陆长亭眉头皱了皱,拉了拉被子睡过去了。
殿中暖融融的,一觉便睡到了晚上,正好到了该用饭的时候。
陆长亭从榻上坐起来,往外面一看,灯火通明。
“醒了?”一道声音骤然响起,陆长亭转头一看,朱棣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此时正看着他呢。或许是因为烛光的缘故,将朱棣的面孔照映得格外的温柔暧昧。
陆长亭扔开薄被,起身却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朱棣赶紧将披风给他罩了上去。
陆长亭本来也习惯了朱棣这样关怀的动作,就无比自然地受了,等受了之后,陆长亭才想起来那份尴尬。陆长亭心底不免有点儿懊恼,他怎么觉得如今朱棣的套路,就是传说中的温水煮青蛙呢?
幸好他这青蛙还没等煮熟就骤然发觉了。
陆长亭不着痕迹地推开了朱棣的手,“是该用饭了吗?”
“嗯,一起用年夜饭。”这话从朱棣口中说出来,顿时多了几分温暖的年味儿。
只是陆长亭一想到,等会儿还有其他人就觉得不大好了。
他跟着朱棣走了出去,外殿之中已经空无一人了,只有殿外还守着宫人。
皇宫之中的年夜饭,其实也没想象中那样的满汉全席。和中午时精致的菜肴相比,晚上的年夜饭反而要简单许多,不过却也朴实很多,正适合在寒冷的冬季用来填饱肚子。
倒是挺符合洪武帝的性子。
他和马皇后都不是奢靡的性子,还时常教导子女不得过分奢侈,皇宫之中的宫殿都少有重新修筑的时候。白日不同,那是象征皇家的脸面,当然不能将宫宴往简陋了弄。可是等到晚上,为了教导儿子,洪武帝自然会将年夜饭往朴实的方向发展。
宫人们将他们领到了一个屋子之中,这屋子虽然不小,但是放在皇宫中却着实算不得大。
而饭菜便是摆在这里头。
而且是在一张大桌之上,倒是颇有民间百姓过年节时的味道。
朱樉等人已经在桌边围坐而下了。
朱棣带着陆长亭也上前坐好了。陆长亭微微挑眉,这桌子虽然大,但是塞得下这么多人吗?总不至于年夜饭便只有这几人吧?洪武帝应当还有其他喜爱的儿子吧?
正想着,就又见两个青年走了进来,皆着亲王服,还是一身风尘仆仆的模样。白日里可没见他们二人。可见是刚刚赶到京师的。
两个青年走上前来,惊奇地看了一眼陆长亭,随后便道:“二哥,三哥,四哥,五哥。”
朱樉点点头:“来了,坐吧。”
这二人也不多话,当即上前在桌边坐好了。看上去贵公子气息更为浓厚的那青年先问道:“父皇还未来?”
回答的还是朱樉:“嗯,此时父皇与大哥还在处理事务。”
那青年低低地应了一声,也不多问。
只是陆长亭却注意到,另一个更为傲气的青年,面上却闪过了一丝不屑。
这位看来是个不太能掩饰自己情绪的主儿啊!
陆长亭暗暗将两人的容貌和表现都印在了脑子里。
没多久,朱元璋就带着太子到了,同样跟来的还有皇太孙朱允炆,太子妃却是没来。若有马皇后在,怕是太子妃也能来了。只是如今没了马皇后,太子妃身为女子,自然不能再来。
陆长亭心底却觉得这也挺不厚道的,年夜饭都是一家团圆才吃的,这洪武帝是满足了自己团圆的欲.望,却把人家太子妃撂到了一边。
人家一家人还没团圆呢!
不过腹诽归腹诽,陆长亭面上是滴水不露。
实际上这顿晚饭,朱元璋原本是不打算让陆长亭来的,他能在皇宫中过年,本已经是旁人一辈子也享受不到的了,只是想着白日李妃太过得罪人了,朱元璋这才默许了朱棣将人带来。
朱元璋牵着朱允炆,走了过来。
同时也有宫人再摆了一张小的桌子上来,陆长亭恍然大悟,这才是洪武帝坐的。
待看到朱标、朱允炆和朱元璋三人坐在一处之后,陆长亭不由感叹,果然这皇子间也都是分个等级低位、特殊待遇的。
陆长亭收回目光,毫不意外,又从傲气的青年面上瞥见了一丝不快。
朱元璋很快也注意到了这二人,倒也拿出慈父的姿态,与这二人说了几句话。
陆长亭这才知道,这二人,瞧上去更为贵公子气的乃是楚王朱桢,据说自出生时便极为得洪武帝宠爱,而另一傲气的青年,乃是齐王朱榑,这位若是他没记错的话,下场似乎并不大好。
不过瞧这二人行事风格,便能窥出一二了。
待人都落座以后,饭菜也都上齐了。
因为有太子在身边,朱元璋倒是很少有和其他儿子交流的时候。
所以说啊,这当父母的就不能生很多孩子,因为一旦子嗣多了,就难免有偏心的时候,这一旦偏心就得出问题了。凭什么你对他好,不对我好啊,不都是你的血脉吗……幼时可能只是难过一些,到了大时不难过了,但是却可能因此而引出更大的矛盾。
陆长亭将他们所有人的表现都收入了眼底,然后默默低头吃自己的东西。
这一顿饭还真是看似温暖,实则……怕是要叫有的人冷到心底里去了。
陆长亭一边想一边吃,吃着吃着,碗里就多了点儿食物,陆长亭转头一看,朱樉和朱棣同时扔的,两人还都期待棣看着他。
陆长亭顿时觉得这二人实在好笑不已。
嗯……这顿年夜饭,对于他来说,倒也还是温暖的。
毕竟跟前还坐了个朱棣和朱樉呢。
能在一处过年,已是最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