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样的时候,突然一日,朱棣对陆长亭道:“应该有奏报送到京师了。”
“什么奏报?”陆长亭有些摸不着头脑。
“汤家的。”朱棣说得简练。
不过陆长亭却大约知道,这就是汤一海的催命符了,不过朱棣之前说等明年……也就是说此事不会这样快便揭发。
朱棣看了看他,道:“汤一海靠着信国公族弟的名头能混到今日的地步,可见这个名头还是有些用处的,自然的,下面有人会压一压。只是汤一海的种种举动,信国公并不知道,一旦他知道……”
“一个利用自己名声来做恶事的族弟,留着有何用?信国公应该会这样想吧。”能活到那样大岁数的信国公,会是放纵旁人来拖累自己的人吗?当然不是!信国公心中只要稍微知道一点洪武帝对他的不满,他应该都会夹起尾巴做人。
朱棣点头,笑了笑:“长亭聪颖。”
陆长亭但笑不语,其实这是谁都想得到的推论。只是有些身在局中的人才会想不明白,比如那汤一海和高云虎。他们也就仗着天高皇帝远,一旦被汤和得知,他们又岂会讨得了好?就算现在不倒,待到锦衣卫越发壮大之后,他们的一举一动怕是也瞒不过锦衣卫的眼睛。朱元璋对贪官污吏何等痛恨之……到那时候,自然也是一番血流成河。
汤一海和高云虎怕是忍不下那颗贪婪的心!
……
虽是到了年关,这明朝京师可不像后世那样,年关到了,便是小偷流窜嚣张的时候。这里显得安稳极了,如同一个铁桶一般,任何危机都透不进来。
这时候明朝初定,出现这样的现象也并不奇怪。
一个朝代在刚开始的时候,总是鼎盛的。
陆长亭前世还常听闻,明朝百姓视洪武帝如神明一般,凡洪武帝所言,必然都视为真言。因而洪武帝定下的皇太孙上位却被燕王干翻后,据说很长一段时间都对永乐大帝心存不满……
正想着呢,陆长亭却见朱棣走了进来。
陆长亭顿时有些汗颜,果然背后不能言人是非,这一说,人便到了。
朱棣半搂着陆长亭将他拉拽了起来,随后便有个中年男子进来了,男子身后还跟了个人,像是给他打下手的。
朱棣绕到了陆长亭的背后,按住他的肩膀,道:“别动。”声音低沉,热气熏洒在陆长亭的耳垂旁边,弄得他好一阵不自在。
“做什么?”陆长亭声音出口后,才发觉到自己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陆长亭不由皱了皱眉。
这时那男子走了上来,掏出了布尺……陆长亭这才反应过来,是要给他做衣裳。
朱棣在他身后道:“过年自然该穿新衣裳。”倒是一派好兄长的模样。
陆长亭也不推拒,点点头也就受了。
只是冬日里穿的衣裳厚得很,若是就这样丈量,自然不准确。陆长亭便只有匆匆脱下身上的衣衫,随后还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太冷了……
下人们赶紧将碳盆搬了进来,陆长亭站在火旁,这才觉得舒服了许多。
只是同时感触更为清晰的是朱棣放在他肩上的双手。
陆长亭竭力使自己忘记了这种诡异的滋味儿,将目光集中在跟前的男子身上。
那中年男子知道是在燕王府上做事,自然不敢有半点怠慢,他一丝不苟地丈量着陆长亭的尺寸,朱棣便不得不退到一边去。
这时候陆长亭便能感觉到,有一道灼热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而且这道目光从他身上一寸寸梭巡而过,实在让他止不住地觉得怪异。
好在丈量的时间并不长。
中年男子收起工具,朝着陆长亭躬了躬身,随后便告退了。
而陆长亭身上的那道目光还未散去,陆长亭不得不回过了头,谁知道朱棣竟是照旧大大方方地盯着他。陆长亭实在是忍不住问了:“四哥在看我身上有什么稀奇的地方吗?”
“在瞧你的身形长了不少。”朱棣很是认真地答道。少年整个身子骨儿都拔高了起来,显得越发地好看了……脱去一身棉衣后,便显得腰肢细了许多,身形挺拔了许多,脖颈秀美了许多……处处都是好的,自然他会忍不住多看上几眼了。
朱棣这是半点也不脸红。
陆长亭还不知朱棣心中想的什么,他打了个激灵,赶紧向朱棣伸出了手:“四哥衣裳!”
朱棣将手中抱着的衣裳抖开,走上前去亲手给陆长亭穿了起来。
京师燕王府的下人们头一次见着这样的阵仗,还个个都有些目瞪口呆。
为了不让陆长亭受凉,朱棣倒是动作很快地给陆长亭穿好了,陆长亭面上紧绷的表情这才缓和了下来。
那中年男子取走陆长亭的尺码后,衣裳做得还挺快,不过三日过去,便将衣裳送到燕王府来了。朱棣掏钱令人精心做的衣裳自然不同,这衣裳没有陆长亭如今身上穿的那样厚重笨拙,但暖和却是一样暖和的。若是穿上这新衣裳,陆长亭那被棉衣掩盖起来的气质,也能就此释放出来了。
陆长亭将新衣裳穿上了身。
暖和,贴身,做工都是极好的。
陆长亭也不吝啬地称赞了那男子两句。
就在称赞的话出口以后,朱棣面上也跟着涌现了两分赞扬的神色。
男子这才喜笑颜开了起来,看着陆长亭忙道:“公子穿这身衣裳最是合身不过!着实俊美不凡啊!”好话都说了一箩筐,那男子方才离去。
朱棣用指尖顶住陆长亭的肩膀,将他好生打量一番后道:“明日便这般进宫吧。我的长亭好看极了……”
陆长亭这会儿更觉得不对味儿了。
他记得从前朱棣并不会这样说话……
这反常的事多了,陆长亭自然也无法当作是错觉了,只是他暗暗记在了心中,并没有立即将疑惑表现出来。
因着朱棣还有别的事,陆长亭便先自己回屋子练字去了。
明日便是除夕了……万一太子让他写个字来瞧瞧,总不能露了怯啊!好歹也是永乐大帝教出来的!
陆长亭练字练到困乏了,方才丢手上.床睡觉去了。
一.夜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
陆长亭睁开眼后,便是过年了。
陆长亭有一瞬间的迷茫,不过在有人敲了两下门,随后大步走进来,顿足在他床边的时候,陆长亭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
能在这个时候堂而皇之走进来的,只有朱棣了。
陆长亭起身穿好了衣裳,用着热水洗漱一番,擦净脸,跟着朱棣一起出去用早饭。毕竟是过年,纵然只是个早饭,却也做得是五花八门,还个个模样小巧精致,陆长亭光是瞧上一眼便觉得,今日靠着吃这些他便能饱了。
当然,这也只是说笑罢了。
陆长亭跟着朱棣一起,每样只用了一点。
有时候糕点大了,朱棣还会掰开,扔一半到他碗中,另一半放在自己碗中。
不知不觉的,早饭便填满了陆长亭的肚子。
随后朱棣便先行进宫去了,他总得去给洪武帝请个安。
陆长亭便跟着程二在燕王府中瞎晃悠两圈,再到王府瞎晃悠两圈。只是王府周围连行人都见不着,这也就罢了。应天府不比北平苦寒,北平下雪,这里却是不下雪的,也就是说……连个雪景都瞧不着……
陆长亭实在有些失望,待转过身来,对上程二那张脸的时候,陆长亭却是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我有事与你说。”
“与我?”程二微微惊讶,没想到陆长亭会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他往前凑了凑,热情地问道:“小长亭,怎么了?”程二想破了脑袋,也没能想出来,陆长亭会有何事要与他说。
“近来你可有发觉到王爷有何处不对劲的地方?”比如……不好女子,真的改好男子了……
很可惜,程二并未能领会到陆长亭暗藏的含义,程二摇摇头,笑道:“王爷能有何处不对劲?”
陆长亭咬了咬唇,道:“你有没有察觉他有……断袖的倾向?”
程二着实被他这话惊了一跳,忙笑道:“你胡说什么呢?怎么可能?”不过说完,程二的目光便不自觉地定格在了陆长亭那殷红的唇上,因为咬过之后,更显得鲜艳欲滴,程二心底一跳,忙挪开了目光。心说长成你这样儿的……要是哪天王爷真断袖了,貌似也不奇怪。
“什么可能不可能?”不待陆长亭问得更仔细些,朱棣便从王府大门里跨出来了。
陆长亭只得闭了嘴。
这样的猜测是有些大胆,但朱棣待他较之从前也着实暧.昧了些,怪异得他都能明显感受到了。
“走吧,该进宫了。”朱棣提醒道。
“这么快?”
“嗯,时辰差不多了,待进了宫,也不是一时就能吃上饭的。”朱棣一边说,一边将陆长亭推到了马车上。
陆长亭满心失望,这般倒还不如在北平自在!还能有雪看!
不过失望归失望,到了该进宫的时候,陆长亭自然也只有乖乖跟着朱棣进宫去过年。这对于旁人来说,怕是一辈子也难寻的殊荣吧。陆长亭只能换个方面想……能在皇宫里头过年,倒是值得吹嘘到老了。
两人进了宫后,果真如朱棣所说,并非立即直奔主题,而是先被宫人请到了一处偏殿等候。
不多时,朱樉也来了,不过朱樉在殿中没坐一会儿就被太监请走了,说是洪武帝有请。陆长亭心想,这大概就是受.宠.和不受.宠.最明显的区别了。陆长亭转头看了看朱棣,却见朱棣面色平静,似乎对这等事根本就不在乎分毫。
陆长亭张了张嘴,和朱棣闲聊了起来。
在这里干等下去可不是个事儿!
陆长亭有意试探朱棣,便刻意问他:“那日四哥拒绝得那样干脆,若是那西平侯的女儿,生得容色殊丽呢?”西平侯说的便是沐英。
朱棣连眉毛都不动一下,冷淡地道:“女子生得好看不好看与我没甚区别。”说罢,他方才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陆长亭。
陆长亭被他这意味深长的一眼,看得手心都微微出了汗。
他的心逐渐往下沉了下去。
他几乎可以肯定了……
朱棣这般口吻,若非断袖,那还能是什么?
殿中的气氛一时间有些紧绷。
就在陆长亭想着再度开口的时候,殿外的宫人却是突然道了一声:“见过晋王殿下,周王殿下。”
陆长亭扬了扬眉。
是朱棡和朱橚。
他还记得当初在中都时这二人的模样。
只是过去时间太久了,何况那时候陆长亭与他们二人的关系,着实比不上与朱樉、朱棣的关系。或许会变了不少吧……陆长亭一边起身一边抬头看去。
进来的两个华服男子,前者生得模样清俊,一身说不出的翩翩风.流味道,只眉眼间还能瞧出几分熟悉的痕迹。他是朱棡。
也只有这时候看着他,陆长亭才能想起来历史上对他的记载:文学宋濂,书学杜环,善骑射,有谋略,修目美髯,顾盼有威,多智数。
再看后者,容貌则不过清秀而已,五官显得要寡淡了许多、这人是朱橚,但陆长亭实在很难从他身上看出当年的味道。
不得不说的是,因为毕竟不在中都了,此时恢复皇家身份的二人,瞧上去气度都还不错,一眼便能教人看出,他们乃是贵公子。
从前在中都的时候,他们怎么看怎么傻……和如今着实差别太大了……
陆长亭收敛起思绪,以草民的身份朝两人行了礼。
那二人见着陆长亭,也是猛地一怔,随后还是朱棡不可思议地出声道:“……可是长亭?”
这回倒是陆长亭惊讶了。
因为他根本没想到,朱棡还能记得他。
陆长亭点了点头,道:“是草民。”
陆长亭的容貌和气质其实变动不多,只能说是比之过去更甚而已,要认那是一眼就能认出来的。朱棡看着他这张脸,很快便唤醒了脑子里关于中都时的记忆。于是对于陆长亭口称“草民”,一时间朱棡还有些不大适应。
他点点头道:“不必如此多礼。”他扫了一眼旁边的朱棣,“你随四弟而来?”
陆长亭点头,随后看向了朱橚。朱橚一直都没有开口,不过在陆长亭看过来之后,朱橚还是露出了一个笑容。
他这副模样,不由让陆长亭感叹,变化着实太大了,他怎么也没想到朱橚竟会变得这样沉默寡言起来,而朱棡却变得八面玲珑了起来。
这二人相继落了座。
朱棡实在好奇陆长亭怎么会在此处,于是便问出了声。
朱棣淡淡道:“瞧风水。”
朱棡更为惊奇了:“长亭厉害,瞧风水都瞧到应天来了。”那时年轻,他还觉得擅风水实在了不起,但是后头年岁渐长,他便知道这些乃是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了,当然,因着擅风水的乃是陆长亭,自然还是有所不同。
陆长亭只是淡淡一笑,并不多说。
说来也真是奇怪,或许当真是人之间的缘分问题吧。分别许久之后,当他再见到了朱棣和朱樉的时候,便好似没有分离一般,很快便融入到了过去的状态之中。而面对朱棡、朱橚时却不行。
这时候陆长亭突然听那朱棡夸道:“许久不曾见,没想到长亭已经生得这般好模样了,长亭可娶妻了?”
这会儿不知道为什么,陆长亭鬼使神差地朝朱棣瞥了一眼,然后他准确地捕捉到了朱棣眼底的冷意。
陆长亭这会儿都已然忘记朱棡的问题了,他脑子里只来来回回地晃荡着一句话。
朱棣不仅断袖了,还是对着他断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