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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朱棣的缘故,陆长亭的身份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中都城中少有人知晓他来自乞丐窝,众人一心以为,他本就是跟随朱棣前来中都的,甚至还有人以为,陆长亭说不得也有个高贵的身份。
清醒地知道陆长亭来历的,也唯有安父和县衙里的人。
幸而安喜并不知王爷为何物,更不知王爷身边的人有何特别之处,与陆长亭相处起来,与从前没什么两样。而安父是聪明人,更未表露出什么不同来。使得陆长亭忍不住将安父高看了许多。
只是如今陆长亭享受着朱棣所带来的好处,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有好处,当然无人能抵抗,偏偏他知晓朱棣待他这般好,日后他却是要还的。
陆长亭正忧愁着如何处理的时候,转眼便到了洪武十一年的冬月。
快要过年了。
陆长亭忍不住频频去看朱棣。这时候,朱棣应当离开中都回到应天府过年了吧?
朱棣本是在低声与程二说话,察觉到陆长亭的目光后,他便立时回了头,道:“今日长亭总瞧我做什么?”朱棣说这话的时候,眼底隐隐涌现了些笑意。
陆长亭一见朱棣露出这般表情,他便知晓朱棣应当是想歪了。
朱棣约莫以为,他是在为要不要去应天府而纠结吧?
为了不让朱棣误会下去,陆长亭干脆地出声问道:“四哥何时回应天府过年?”
朱棣一怔,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同时还有些说不出的失望,原来陆长亭想的是这事儿啊。
“应当是在……”朱棣一边说一边打量着陆长亭的神色变化,“中都过年。”
陆长亭提起来的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也说不清是失望还是什么,不过想到,或许今岁的除夕有人在侧,似乎也总比一人过来得好。
“去岁长亭一人时,是如何过的?”朱棣似乎被陆长亭勾起了兴致,忙出声问道。
“忘了。”陆长亭埋头继续翻书,头也不抬地道。
是当真忘了。
那段时日他多宅在家中,连除夕是什么时候到来的,他都全然没留意,还是等到屋外响起了鞭炮声,陆长亭陡然从梦中惊醒过来,这才想起来,哦,原来今日是除夕啊,原来过年了啊。
他紧了紧被子,困意上头,之后便又接着睡过去了。
还是第二日,他特地买了些好吃的食物,才勉强算是有了些新年的气氛。
新年着实没什么可过的。
朱棣盯着陆长亭头顶的发旋儿看了一会儿,然后才转头继续和程二说话了。
日子接着一天天地过去,而朱棣也当真留在了中都不挪窝。
除夕将近,有人大着胆子前来相邀朱棣,最后自是一一都被拒绝了。而宅中上下却是开始忙碌起来了,他们采购食物,装点宅子,贴起对联,挂起红灯笼……
当某一日陆长亭晨起推门出来,骤然见到门外的变化,不由得一惊。
“小长亭,这样对风水没有妨碍的吧?”程二点了点头上的灯笼,出声问道。
陆长亭摇头,“没有。”说来也奇异,似乎从许久之前开始,新年便是送福到来的日子,一切阴霾祸事都会在这样的日子被消除,哪怕是煞气、恶鬼、怪物,似乎都会像除掉“夕”一样,统统被除掉。
在这样的时候,较难生出煞气来。
这些摆置装点,也就产生不了什么妨碍。
陆长亭打了个呵欠,紧了紧身上的衣衫,无比自觉地走到院子中央去练功夫了。
朱棣踏进院子来的时候,刚好瞥见了陆长亭的动作,不自觉地露出了欣慰的神色。
两日后,他们便迎来了除夕。
陆长亭提前给吉祥送了些东西去,而后便留在宅子中和朱棣一同度过了。虽说是过年,但实际上与平日也没甚区别,只是在陆长亭练完字、看完书之后,朱棣便未再出门去了,他反倒是坐在陆长亭身边,和他讲起了一些逸闻趣事,尽是应天府周边的传闻。
这是陆长亭头一次见识到,原来王爷也能如此八卦。
除夕当夜,程二在宅子外点起了鞭炮。
“噼里啪啦”的声音响了起来。
同一时间,晚饭也被呈了上来。这可实在是难得的丰盛了。饭菜摆了满满一桌子,仅有陆长亭和朱棣二人享用。
朱棣往陆长亭的碗里夹了些菜。
陆长亭握着筷子的手微微顿住了。他听着外面的鞭炮声,隐约中觉得,这一年的的除夕,似乎与过去都大不同了。
待到用完饭菜,朱棣陪着陆长亭在院子里转了会儿,然后他们才守着火炉,手中捧着些小点心,一边吃着一边闲谈,便算作是守岁了。
陆长亭万没有想到,朱棣竟然会对这样的习俗倍加遵守。
“程二,温壶酒来。”朱棣突然转头吩咐道。
陆长亭继续低头吃着自己的小点心。他手边还放了一碟炒花生,只是可惜吃多了肚子会胀气,他剥了一些之后便收手了。
不久之后,程二便将酒拎来了。
朱棣道:“给长亭也倒上一杯。”
陆长亭吃点心的动作一顿,抬起头来,表情有些懵,他嘴里还咬着点心,这会儿看起来呆极了。
“我……我不喝……”陆长亭艰难地将点心吃了下去,方才出声道。
“你已经长大了。”朱棣道,“是可以喝酒的年纪了。”
长大了?不,我还很年幼呢。陆长亭舔了舔唇,尽量将自己的视线往回收。虽然在古时候,十二三岁便已经是长大,甚至有些都可以娶妻生子了。但他还是秉持着现代的理念,认为这个年纪就饮酒,很容易损伤脑子。万一日后变成个蠢货,连风水都不会看了,朱棣负责养他吗?
朱棣无奈,只得打消了看陆长亭醉酒的念头。
陆长亭就坐在那里,看着朱棣喝酒,看着朱棣喝下去不少,却面不改色。只是他的额上慢慢渗出了汗珠来。
昏黄的烛光和外面灯笼的红光照映进来,交织在一起,而后映在了朱棣的脸上。衬得朱棣这般漫不经心的模样,一股说不出的迷人滋味。
看着他这般模样,陆长亭就不由得好奇了起来,朱棣尚且长到如此模样,那洪武帝该是什么样子?他记得历史上对这位帝王外貌的猜测和描述,都很是奇特,有说额头和下巴高高突出像个铲子的,也有说像颗豆子的,还有说满脸麻子的……
陆长亭从此时朱棣的面容上,可是看不出半点怪异的模样。
大约是陆长亭盯着朱棣看的时候,略微久了一些。朱棣忍不住微微一笑,道:“怎么长亭又盯着我看了?”
“四哥这样喝不会醉酒吗?”
朱棣摇头,“我们喝酒的时候很早,渐渐便养成习惯了。”俨然就是这点酒根本醉不倒我的意思!
似乎是被酒勾起了说话的欲.望,朱棣顿了顿,又道:“很早以前,家中长辈是不允许喝酒的,那时候因为要行军打仗,粮食极为重要,用粮食来酿酒便是不许的。家中长辈憋了许久,才喝到酒,之后便喝的时候多了些。”
看来说的就是,从前行军打仗的时候,那时候洪武帝还未完全建立起自己的大明帝国,于是便颁布了禁酒令,建立了王朝之后,禁酒令方才被撤了。
朱棣抿了抿唇,将酒搁置到一旁,他抬起头来,唇被酒水染得殷红无比。
可正如城中不少百姓所说,中都城中实在找不出比他更为俊美的人物了。
“长亭困吗?”朱棣问。
陆长亭近来养成了极为规律的作息,此时自然是困的,只是除夕嘛,陆长亭当然不会说出来扫兴,于是便摇了摇头。
朱棣微微笑了笑,让人拿来了纸笔,甚至还抬了一面小桌子前来。
朱棣道:“会写对联吗?”
陆长亭摇头。朱棣不会是想现在来教他吧?
而朱棣的确是在饮酒之后,兴致大起,他的眼眸几乎是放着光的。
陆长亭从未见到过朱棣这样情绪外放的时候,陆长亭觉得挺新奇的,起码在这之后,他应当是不会有机会再见到了。
陆长亭犹豫了一会儿,也就随着朱棣去了。
朱棣站起身来,让人将桌子放到陆长亭跟前去,而后朱棣便从背后,将陆长亭整个人都拥住了。他就如同第一次教陆长亭写字那样,伸手握住了陆长亭的手腕,先让他握笔保持好了姿势,紧接着他就包裹住了陆长亭的手,带动着陆长亭握笔蘸墨。
若是对一女子如此,定能令那女子娇羞不已,也动心不已。
可惜了,他是个男的。
陆长亭面无表情地想。
朱棣低声道:“天增岁月人增寿……”随着低沉的声音响起,些微酒气跟着弥漫了出来,只是倒并不令人觉得厌烦,反倒隐约有种跟着微醺的感觉。
陆长亭觉得就连喷酒气,都是要看脸的。
长成朱棣这般模样,做什么都是好的,若真如历史记载那样,遗传到了什么麻子脸,铲子脸,那可就实在难以想象了。如果是那样,陆长亭觉得自己当初肯定就不会和朱家兄弟走得太近,毕竟……他看脸。
朱棣带动着陆长亭的手,在纸上留下了极为大气的字体,一笔一划都带着独特的气韵。
能握着陆长亭的手写出这样的字,水平着实不低了。
这一刻太过安静了,连毛笔滑过纸张的声音他都听不见。
陆长亭艰难地眨了眨有些困乏的眼,他不自觉地往后倒了倒,等朱棣把两行字写完,他一松手,陆长亭的手就跟着“啪”摔下去了,毛笔还在纸上弹跳了一下,拉出了长长的墨痕。
朱棣微微皱眉,回头问程二:“我教写对联很是枯燥无趣吗?”
程二哪敢回答?他眨了眨眼,“没有。兴许是困了吧,此时也是有些晚了。”
朱棣点点头,便干脆将陆长亭抱到自己屋中去了。
陆长亭这一觉,便直接睡到了日上三竿。
他艰难地从被子里爬起来,却惊讶地发觉,这不是他的屋子,倒像是朱棣的。难道他昨夜将朱棣的床霸占了?陆长亭只记得自己似乎写字写着写着便睡着了,别的便是再没记忆了。
陆长亭甩了甩头,好教自己更清醒一些。
他出了屋子,朱棣在院中练功夫,听见门发出“吱呀”一声,他便知晓是陆长亭出来了。
朱棣头也不回地道:“昨日除夕,便让你跟我一起睡了,不过这怕是最后一次给你做火炉了,长亭长大了,日后要一人睡了。”
陆长亭嘴角微抽,“哦。”朱棣实在是操心太多,他本也是一人睡的。
不过朱棣倒是没说错。
等到洪武十二年,他便是十二了。
也算是长大许多了!
至少不会再被朱棣拎来拎去了。
这时候的陆长亭想得极为美好,但他万没有想到,哪怕是到了洪武十三年,他也依旧被拎来拎去。
冬去春来,夏往秋近,日子嗖嗖地飞走了。
朱棣依旧还是那个“四哥”,哪怕陆长亭始终没有提要前往应天府的话,朱棣也并不在意。
人哪怕是再冷硬,相处四年的功夫下来,也渐渐转为亲近了。
可是与朱棣相处四年,陆长亭却是与安喜相处了五年。
所以哪怕与朱棣亲近不少,他也不会因此而往应天府而去。
洪武十三年,陆长亭的身高又拔高了一小截,俨然已成为了翩翩小少年,他的面容也渐渐长开了,一改从前的水嫩可爱,转而变得昳丽了起来,只其中还难免夹杂几分青涩。而尤其陆长亭的一双眼,渐渐有了明晰的轮廓,竟是成就了一双桃花眼。每日程二都忍不住对着陆长亭这张脸感叹。
待到日后长成,还不知要祸害多少姑娘呢。
陆长亭倒是觉得自己这张脸在往上辈子的趋势发展,那么多半的,他的情感生活也会朝上辈子发展,最后依旧当着他的光棍。
这日,陆长亭从邻县看了几日风水,然后一身风尘仆仆地回到了宅子里。
是的,陆长亭的业务已然拓展到邻县去了,只是他很少有接手的时候。一是因为邻县也有自己的风水师傅,他若屡次前往,那便是捞过界,触犯他人利益了,这般情况多半都要吃教训;二是常往邻县跑,难免令中都的百姓略有不快,若是只对中都尽心尽力,而邻县却要三催四请才能请去他,那么中都的人便会有种被特殊对待的喜悦感,毕竟陆长亭是在中都生活,能得中都众人的护佑,那是最好的;这三么,自然是路途太遥远,陆长亭实在懒得走那么远去。
他一进宅子,便敏锐地发现了不对之处。
“这是做什么?”陆长亭随意叫住了一名下人,低声问道。
那下人却并不敢答陆长亭,只道:“陆小公子还是询问主子吧。”
陆长亭大步跨进了院子里,院中正在收拾东西的众人,只瞥见一阵风过去了,再转头仔细瞧,就见是陆长亭走上前去,拍响了他们主子的屋门。
屋门很快便被打开了,程二探出头来,见着了陆长亭那张尚且沾着灰尘和汗水的小脸,脸上的表情滞了滞,“回来了?”
“嗯,四哥呢?”
“在里头。”
陆长亭绕过程二走了进去,就见朱棣正坐在桌旁,见他进门来了,便抬起头来,微微一笑,“长亭提前回来了?”
“嗯。”陆长亭也不掩饰自己的好奇,直接了当地问道:“这是在做什么?他们在收拾东西?”
朱棣已经连着两年多不曾回应天府了,陆长亭实在想不到他这样收拾东西,是要往何处去。
朱棣放下手中笔,低声道:“我要回应天府了。”
陆长亭呆了呆,一瞬间没能转过弯儿来,“应天府?”
“嗯,长亭可随我前往?”隔了许久之后,朱棣又一次直白地问了出来。
陆长亭低下了头,这才想起来,是的,洪武十三年,朱棣该到北平就藩了,他这些舒心的日子过着,过得都快要忘记时日了,这一日到来的时候,他竟是有些措手不及的味道。
“我……”陆长亭缓慢地摇了摇头,“我不去。”
这一次朱棣忍不住问了:“为何?”他放长线钓了这么久的鱼,结果最后鱼还是飞了,他能不追问个究竟吗?
“心有牵挂,不能离开中都。”陆长亭坦然地道。
“牵挂?牵挂谁?”朱棣微微皱眉,依他对陆长亭的了解,应当并没有什么牵挂才是啊。
“安喜啊,吉祥啊……”
朱棣哑然,已经不知晓该怒还是该笑了。
他堂堂燕王,竟是连一个小傻子和一个小乞儿都比不过,但偏偏谁让这两人恰好是陆长亭在中都唯二的朋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