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了许多次,都没有觐见的机会,索性,便孤注一掷了。
显然,这个人对弘治皇帝是略有了解的,知道弘治皇帝还算是个宽厚之人,因而,以死相逼。
弘治皇帝沉默起来,坐下,出奇的冷静,抱起了案牍上的茶盏,呷了口茶,这茶水却是有些凉了,弘治皇帝便将茶盏放下:“叫来吧。”
原本想要告退之人,此刻却都驻足,原先的舆图,也都被宦官收了起来。
朱厚照心有余悸,庆幸自己暂时躲过了一劫。
片刻之后,阮文觐见,他穿着安南国的礼服,入殿,诚惶诚恐,含泪道:“下臣见过大明皇帝陛下,下臣在京,无一日不是如履薄冰,下臣身负重责啊,却不知何故,下臣触怒了天颜,以至上国突然征伐下臣之国,安南国历年来,对大明朝贡,从未间断,两国也历来交好,下国,不曾有过失,无过而征,不仁。”
弘治皇帝看了阮文一眼。
阮文皮肤有些黝黑,显得干瘦,话中虽带有惶恐,说的却是不卑不亢。
弘治皇帝道:“朕听说,安南王黎漴,自封天子?”
“这……”阮文想了想:“臣不知此事。”
“卿怎会不知呢?朕还听说,安南国王的行驾,与朕相同!”
阮文道:“不教而诛,是为虐;下国若有错,陛下理应先行申饬,若下国不改,陛下兴兵,情有可原,可是贸然……”
弘治皇帝倒是恼怒起来。
也难怪方继藩和朱厚照两个家伙,振振有词,他们虽是强词夺理,可终究还有道理,毕竟,这安南国,确实可憎。
弘治皇帝厉声道:“这是藩臣该当做的事吗?历年来,朕对安南的赏赐,比之他国,更丰厚一些,可是你们,却自称皇帝,据说,还将我大明,视为北朝。你们将朕,当做傻瓜吗?”
“不敢。”阮文道:“下臣来此,是希望陛下下旨退兵,两国重修旧好。”
弘治皇帝感慨:“覆水难收,而今,若不破安南,朕寝食难安,岂有退兵之理?”
阮文心里绝望了。
自知到了这个时候,自己的职责,彻底的结束。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自己最后的努力,也没有使大明皇帝收回成命,那么……是该结束自己的使命,回到故国,自此之后,安南和大明,再无修好的可能。
阮文心里也不禁生出了滔天怒火,不由道:“既然陛下心意已决,下臣只好决心明日回国,到时,只好与大明,沙场上见了。”
弘治皇帝没有做声。
阮文又道:“安南国世居西洋,尊奉孔孟,自国君而下,无一不知书达理;今大明征伐我国,安南带甲之士,亦有三十万之众,有良将千员,士卒如云,陛下征安南,莫非已忘记了,数十年前的旧事吗?今陛下主意已定,臣无话可说,那么,就只好兵戎相见了。臣之国君,自克继祖宗大业以来,励精图治,安南国,兵强马壮,今日,且看看,鹿死谁手。”
既然要走,当然放一句狠话再走,这样回国之后,也有一个交代。
大明没有擅杀使节的传统。
因而,阮文的话,很不客气。
弘治皇帝脸色一沉。
张懋厉声道:“死到临头,还敢大言不惭。”
阮文却是笑了,看向张懋:“英国公先父,当初不也入安南作战,可结果如何,若是令先父在天有灵,绝不会希望英国公说出大言不惭的话。”
“你……”张懋暴怒。
这是侮辱自己的爹啊。
当初,文皇帝征安南,自己的父亲,张辅为征虏将军进入安南,虽一路势如破竹,可安南人的反叛,却是日盛一日,不胜其扰……
张懋朗声道:“恳请陛下,准臣带兵入安南,若不踏破安南,臣……”
弘治皇帝却是压了压手,他显然知道,这阮文,其意图,本就是挑起大明君臣的怒火。
弘治皇帝道:“朕不欲与卿做口舌之斗,明日,朕会命人护送你回国,如卿所言,到时,沙场上定胜负吧。”
“多谢陛下美意。”阮文颔首点头:“以臣观之,陛下还算圣明,只不过,与臣之国君相比,陛下的贤明,不如臣主之万一,臣之君,韬略过人,杀伐果断,陛下远不及也。战场上的胜负,靠的,绝非是兵之多寡,而在于,三军统帅的勇猛和韬略,或许下一次,臣再来与陛下相见时,便不再是下国之使,见上国天子,而是南朝之使,见北朝天子,臣这些话,可能有些无礼,这是臣的肺腑之词,还请陛下……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