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门一入深似海更何况裂土屏藩亲王之家。
真定王府邸规制宏大犹如城中之城且相比安乐之地的王府平添一股严整坚固之意虽不敢如京师天子禁城一般真的筑起巍峨城墙却立起许多做瞭台箭楼。
尤其王府后园中有一座颇不合规制的十一层八角佛塔高近三十丈不但能俯瞰全城更能及远前人赞之曰:“东观沧海碧波尽西望空桑青峰深北视幽蓟接狄原南眺大河绕龙庭”有“北定巨观”之美称。
佛塔是前代遗留所属寺院丛林与旧城一起烧成了白地史册上清楚记载火起之夜天降紫雷九道直击塔尖葫芦宝顶宝塔八方各自显现一尊忿怒金刚相生生撞散前八道天雷最后一道天雷再无阻挡立时将宝塔自上而下直直劈开三分之一塔身分崩离析余下的三分之二竟仍屹立不倒。
其后荒塔废弛遍生杂草栉风沐雨奄奄一息。
直至新城兴建便是以此塔为中心布局更被划入王府禁地历十五年苦工方修缮完毕、恢复旧观以作料敌机先之用百姓不知其旧名皆以“料敌塔”呼之待狄人兴起又称“料狄塔”。
历经岁月沧桑的宝塔三分之二老旧暗淡三分之一尚新立身于高一丈方圆近百丈的广阔巍峨基座之上充塞天地、遗世独立有种缺憾与圆满并存的奇特美感。
空旷幽寂的塔基之上长风浩荡虽是夏日竟无一丝燥热之意反隐隐有阴寒气布散。
宝塔八角各立有一尊铸铁莲花座力士像背靠宝塔当风而立高三丈三通体纯黑不加彩饰虽姿态不一、神韵各异却都有着镇压一方的深重威严。
东北角上一尊高擎宝剑作忿怒相的力士像前独自站着一人身材极为高大满头白发头戴银冠身穿一件玄色广袖金蟒袍正伸手抚摸着力士脚下的莲花座怔怔出神。
倘仔细看便能发现他轻抚的那片花瓣不知何故残缺了一小半。
这力士像与塔身相比自不值一提实际上极为壮观饶是蟒袍人已然高出常人许多两相比较仍如稚童一般。
也不知这白发蟒袍人独自站了多久塔园内通往宝塔的长长甬道之上忽地响起轻微的脚步声。
一个穿大红锦衣的驼背老太监在前佝偻着老迈身躯缓缓而行每走出四十九步便要停下歇脚三个呼吸精准无比。
他身后亦步亦趋跟了俊美妖异的青年银丝外袍袖口与衣摆上的大红波浪纹理迎风摆动宛如血海兴波、踏浪而至赫然是那位与黑鸦擦肩而过的鸢肩公子。
两人走了许久方才登上宝塔那如殿前广场般宏伟的基座继而默默绕塔而行走到蟒袍人身后三丈外站定。
驼背老太监微微抬头看了一眼蟒袍人略显萧索寂寥的背影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轻声道:“王爷轩公子来了。”
他说罢便躬身后退原本就佝偻的后背压得更低了一直退出很远才转身远远地站了开去垂手侍立在通往塔基的石阶上。
如此举动这位“轩公子”的身份似乎不只是长公主使者那么简单。
浩荡长风吹动衣衫塔下两人虽身处堂皇王府之内却更似置身莽莽荒野见万籁俱寂、天地无言。青年公子站了许久见白发蟒袍人始终不曾开口沉吟片刻展颜笑道:“王上高处不胜寒轩每至此处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思及此塔所见证历代兴衰之变胸中便生慷慨悲怆之感忧愁恐惧、不能自已只恨才疏学浅学不来古人长歌当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