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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江水神显灵,已经过去了三天。整个阳州城的人都在等着看热闹,警察局会怎么处置韩玉芝和窦家小姐。三天的时间,苏大少爷像变了个性子,脾气沉稳,不见去警察局抢人。警察局也不贴告示,没有人知道,平静的表象底下,哪些了不起的力量在暗中相斗;警察局阴暗的囚牢里,什么样风云暗涌的秘密正在一层层被拨开。
韩玉芝被关进警察局的第一天晚上,阳州城没有下雪。非但没下雪,连天上的乌云也飘远了,一轮庞大而洁白的月亮正照进牢房。韩玉芝觉得有些侥幸,如果被押回了苏家,苏诚绝对不会饶了自己。他并不知道,就在牢房隔壁,苏诚,苏鱼都在,只是在沉默地等待什么。
窗外的月光越来越白,越来越暖。韩玉芝被照得舒服,四肢伸展打起瞌睡来。只感觉整个身体轻飘飘地,好似在水里流动,不知道流了多远多久,眼前得明亮晃眼,睁开眼睛一看,竟然回了苏府。苏诚牵着自己,对一个笑容灿烂,明眸皓齿的小少爷说道:
“小鱼,过来叫大表哥。”
只见那粉妆玉琢的孩子冲着自己咧嘴大笑,欢喜得哈喇子都出来了。于是自己也跟着笑。啊,这是苏家的少爷苏鱼。这娃娃真是娇贵至极,随手就把价值连城的夜明珠当弹珠玩,把美味香醇的葡萄酒倒进水池里养鱼,无论跑到哪里去都有一群丫鬟妈子在后面跟着,真是令人艳羡,多想也能这样呀。
这个念头才起,众人的面目飞快变化,重重叠影,逐渐模糊起来。隐约见得自己带着苏鱼爬树,这笨瓜不小心摔了擦破皮,然后所有的丫鬟妈子朝自己吐唾沫星子。场面又变幻,苏鱼身边多了一个女娃娃,依稀是窦心妍的模样。女娃娃总爱围着苏鱼不肯放,而苏鱼却总是围着自己不放。韩玉芝只觉得心中一种厌恶,连这两个漂亮娃娃也觉着烦了起来。
紧接着,一时间欢声嬉闹,无数人向苏诚齐声见礼,自己胆怯地跟在苏诚身边;又有无数人劈头盖脸训斥自己;无数渺渺茫茫的场面转瞬即逝。看着这些变幻,韩玉芝只知道莫名地有种不甘的情绪却来越强,然后没来由地,这种不甘变成了恼怒。这恼怒的念头刚刚在心里浮起,苏鱼不见了,老妈子也不见了,窦心妍、苏诚,苏府所有人都不见了,只剩自己。周围模模糊糊好像是梅林,又好似飘荡着回到宅子;一时变化几次。韩玉芝觉得眼睛被晃花了,头开始疼痛,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又好似听见边上有一个孩童的声音:
“识海果然有禁制,主人助我。”
韩玉芝欲找寻声音来源,四下白茫茫哪里有人?一道水波似的柔光大盛,韩玉芝微感迷茫,浑浑噩噩。这时场景一变,又回到了梅林之中。远远地看见一个背影模糊的人物,正在一颗梅树下面不知做些什么。韩玉芝靠近一看,那人忽地转过身来,身形鬼魅一般逼到自己身前。这人面目不清,只一双眼睛,像日头般赤红惹人心惊。韩玉芝深感可怖,只觉得心脏狂跳,喘不过气。随后,白茫茫的一片忽然消失,自己掉进了一个周围都是火焰的地方,十分可怕。空中只有那双恐怖的眼睛,依旧死死地盯着自己,一个深沉而诱惑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说道:
“你很喜欢苏鱼,你喜欢苏鱼的一切,你很想要他的一切。看吧,为什么你不能有,你完全可以取代他,看见了没,这是你以后的样子,比苏诚还要威风……为什么要等别人给你,不是自己去取呢,去吧,去吧,触手可及……”
这声音十分奇特,就像是秋天的水和风,一时在远处,一时又在耳边,忽地就钻进人心里。韩玉芝初时十分不安,集中注意力不去听它,不料更多场面声音钻入脑海耳中。慢慢地他开始认同,不再抗拒,甚至有些喜欢。这喜欢的念头刚一浮起,场面突变,周围风云激荡,满天火焰消失殆尽,自己仍然是在一片白茫茫的柔光包围之中。韩玉芝发觉自己越来越渴望听到那个声音,越来越盼望见到那神秘火目之人。
火焰和柔光变幻越来越烈,有时火焰得胜,有时柔光变强。如是变化来回多次,韩玉芝觉得自己在被两方互相拉扯着,精神十分疲累。到最后,火焰和柔光同时消失殆尽,自己还是回到梅林。这时候的梅林十分真实,连脚下的泥土都反弹着触感。韩玉芝再次望去,那梅树下一个人也没有,但他知道那里有他最盼望的的东西,他既紧张又兴奋,脚步不由自主地移过去,到了树下,便从树里取出一个盒子。他想看清盒子,眼睛却蒙上了一层雾。这时候他听见有人叫唤,一看,是窦心妍在朝自己浅笑招手,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身在苏宅了。这场景似曾相识,韩玉芝下意识拿出盒子,窦心妍伸手接过。触碰窦心妍玉手冰肌的瞬间,韩玉芝只觉得心头再度狂跳,头疼欲裂,四周的场景不断细化真实,模糊的亭台也清晰地显现出来,房屋,剪纸,花草,泥土,一一宛如真实,连同窦心妍身上的服饰,发梢之柔顺,耳鬓细软温柔,肌肤剔透,甚至能看见微微的血管,身上淡淡呼吸的香气亦清晰可闻。他忽然有种莫名其妙的错觉,好像有个童子稚嫩的声音在问他,这盒子中的东西是什么。于是他定神朝盒子望去,迷雾也慢慢散开。打开之后,是一对合抱的人偶,木头纹路清晰可见。刚刚看清这人偶形状,韩玉芝就觉得头晕目眩,天旋地转,十分难受,不由得惊叫一声,腾地坐了起来。知觉慢慢恢复,他发现自己仍然在监牢之中,哪里有什么苏宅,梅林,窦心妍?但梦中所见,着实让韩玉芝惶惶不安,心头狂跳不止,血液快速流奔。他直接扑倒,不住地喘气。
抬眼望向窗外,哪里还有什么月光?
满头大汗的子辛童子,抱着一个青铜镜子悄悄离去。
此时在另一个房间,苏诚和苏鱼正在看着一面镜子。镜子凌空慢慢旋转,镜子里光彩变幻,苏氏父子二人的脸色也随着青青绿绿。良久,苏诚长叹一声靠在椅背上,以手抚摸额头,十分郁闷。苏鱼则是一直地沉默。子辛垂手在旁。过了许久,镜子里画聊斋主人的声音打破尴尬道:
“韩玉芝的识海禁制太强,况且如今我不能进入镜中,无法用大手段,临江镜也很难探查。强硬破除不是不行,只会重伤他的精神,到这里怕是已经够了。”
苏鱼心头泛起一阵苦,再多他也看不下去了。
哪怕画聊斋说窦心妍韩玉芝二人合伙谋害自己,证据多么确凿,内心其实都不是很以为然。总觉得他们或者被强迫,或者中了要挟,不是发自内心要杀自己。直到今日,几乎相当于亲身经历一次韩玉芝十数年来的心境,才得知玉芝兄竟然从小就对自己心怀嫉恨,理由更是令自己有口难辩:平时自己最不重视的,却是韩玉芝最想得到的;在他眼中看来,只怕自己其实十分傲慢狂狷、骄纵放肆吧。而韩玉芝和窦心妍早就有了肌肤之亲,成了一对。想起自己时不时还当着韩玉芝的面调戏表妹……苏鱼心里觉得,哪怕韩玉芝曾经向他略略表露过一次,哪怕只是一次;或者自己不是那么大大咧咧,只要能察觉一次,开诚布公,诚恳相待,他和韩玉芝哪里会到今天这地步?
正一个人自责苦闷,江临的声音轻轻响起来。
“苏少爷,接下来,要去往窦小姐的识海了。”
“不必了。”苏鱼闷声说。窦心妍心思细腻,情感丰富,点点滴滴自然更加细腻,他怕自己承受不住。
“我亲自去问她。今时今日,她断然不屑于骗我了。”
于是苏鱼在子辛的指引下去见窦心妍。到了房门,苏鱼却不忍推开。犹豫再三,回想起刚刚韩玉芝识海所见一幕幕,压在心头甚是沉重。心中终归有一根刺,实在不能坦然相见。这时听见背后苏诚的脚步声和叹息:
“你在外面听吧。我来问。想来她也不屑于骗我了。”
牢房还算干净整洁,但牢房就是牢房,进去之后总会沾染些阴冷污糟的气息。窦心妍枯坐当中,虽然没有受过刑,眼神却失去往日的神采。苏诚直直站在对面,窦心妍眼神却并无焦距,不去看他,只是自己一个人发呆。事到如今,两个人看是没什么好说的。但为了儿子,苏诚总归是要问的。
“说罢,你作何打算?”
窦心妍低着头,苏诚这一问,她便知道这是看在窦秋雨的面子上,这一问也算是放了自己一命。只是害怕苏诚不会放过韩玉芝。
“他死,我不独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