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力气,走不动!”
“放肆!今曰掌教有召,不可在此耽搁,莫要胡闹,快随为师去那……”
“走不动,没力气!”
看他一脸半死不活的样子,吕长廉勃然大怒,上前一步便要出重手惩治!方殷面无惧色,大叫道:“木头人!”巴掌顿在半空中,吕长廉一时怔住。小子挺鬼,狐假虎威。仗着和沐掌教有些渊源,这便恐吓师父了!却无法,若将他打得鼻青脸肿,又如何带他去见掌教?等他再胡说八道,乱告一通黑状:“方殷,不是师父不给你吃,现下真的没有斋饭,你我先去见过掌教,可好?”
“我走不动。”
吕道长无语。
“我肚子饿。”
吕道长不言。
“我要吃饭!”
吕道长没饭。
“无上天尊——方殷,我本无用之人,处处稀松平常,师父冷落,道友嘲笑便徒弟也教不好!也罢,原本我也不配……”
“少来!哼,这回我可不上当了!”
“你不想去,我不勉强,待我禀明掌教,为你另择明师,你看可好?”
方殷低头不语。
吕长廉转身便走,走到门口,回头看一眼——方殷不动不语。吕长廉长叹一声,走出门外,行出十数步,再回头看——门口无人。心存侥幸,走走停停,转眼行至院口,已是几度回头——罢了!吕道长心力交瘁,只身黯然前行。朽木不可雕也!便有人能雕这块材料,那能工巧匠也不是自家!
哀莫大于心死,这又何苦来?未料到这孩子如此顽劣,便一天师父,也当他不得!
正自灰心丧气默默前行,忽闻身后悉悉索索有动静儿,猛一回头!
没人,只见廊柱后,一角深青道袍。
眼望衣角随风轻摆,心下又起莫名喜意,吕长廉暗叹一声,复又前行。身后动静再起,紧跟慢跟,若即若离。吕廉哭笑不得,回头又看——还是没人,惟有大树后,半只灰白麻履。想要躲藏藏不好,不想暴露露马脚!此为何人?又能有何人!吕道长止步,转身,心下感慨。小子是个驴脾气,牵着不走打着倒退——
半晌,方道士从树后一跃而出,大笑道:“哈哈!吓到你了罢!”吕长廉无语,面无表情。方殷快步上前,俨然道:“吕老道,我想了想,还是给你个面子!”吕长廉再不出只言片语,眼神意味深长。二人对视片刻,方殷挠了挠头,讪讪笑道:“师父,走罢。”
师父走,徒弟走,一在前,一在后。二人穿门过院,一路向南而行。出了大门,又见山径,再入山径,闷头前行,不畏路难,只为登顶。山路两畔景致依然,曰间看来别有情趣。急急匆匆转眼过,思思量量无心看。不眺那众山,不仰那高峰,不观那美景,不想那旁人,一心只为那——
路。
是那路,还是那一条曲折山路。行不多时,山势逐渐陡峭,石径愈加险峻。级级兀立,形如巨蛇逆鳞;阶阶而上,状若登天云梯。一时心无旁骛,左右再也难顾,向上,向上,再向上!上登改为上攀,复变作上爬。方殷手脚并用胸腹委地,缓缓上爬,慢而又慢。如加一尾,便是一只硕大壁虎,去尾加壳,又似一只巨型蜗牛!
莫笑莫叹,实险实难。危如累卵之地,任谁也是胆寒!万仞峭壁之上,何人心不惊战?上为天,下为地,人立天地间;地为实,天为虚,无人凌空立。此时脚下纵有石阶心也悬于半空,而心无着落之时,即生一字:恐。人之天姓,皆是如此。这一条路吕道长走得多了,自是难不住他,却也不敢怠慢,紧紧随在其后盯住徒弟,生怕有失——
生气归生气,师父还是师父。
方殷心惊胆战爬了半晌,只觉手脚酸软,头晕目眩。山风虽冷,汗流浃背,不是人累,而是心慌!这一座峰,方老大终于光临,却是后悔莫及,心里连连骂娘!山太高,不好占,山大王,太难当,谁个没事儿住这么高?有病罢!上头想必不是神人,而是,鸟人。当个鸟人倒也不错,扑楞楞那么一飞便飞上去了!
胡思乱想一通,便不爬不动了!方道士趴在石阶上呼呼大喘,举目处上天路漫漫,浑似无尽处,低头大地一片模糊,万物遥不可及!峭石张利齿,深谷蔽黑口,一失足自会死无全尸,跌下去定是粉身碎骨!方殷霎时魂飞魄散,只觉眼前一片空白:“啊——————————————————————”
死了!都死了!人吓人吓死人,徒弟吓死了,师父也吓死了。方道士两手紧紧抠住石阶,身子趴得妥妥贴贴。恐高畏险,人之常情,却也怪不到他。吕道长松了口气,也不多言,上前抓起方老大,麻袋般扛在肩膀:“臭小子!莫乱叫!”
师父背着徒弟,二人合而为一。徒弟还是徒弟,师父就是师父,方殷醒过味儿来,有些不好意思:“真个没用,老大不小还让人背,丢死个人!谁叫自己没本事?这老道人不错,冷脸热肚肠!”一时心中羞赧,一时胡思乱想,未曾想前胸贴后背,两心已近,更不觉两心贴近时,情暗滋长。
峰再高,终有顶,路再险,终有头。
蓦然抬头,那峰止于山路尽头,一人孤独直直而立,身定如松。
人上之人,峰上之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