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掌落下,这人的脑袋应声开了花,而那匕首是淬了剧毒的,入肉见血即刻封喉,壮年男子登时七孔流血,来不及说出一句话,便仰面栽倒在地。
“师叔!”
呼声才刚出口,又有一批杀手沿着刚才那名弟子的来路,杀气腾腾地赶到了这处岸边。
全都乱了。
前山混乱四起,后山更是遍地狼藉。
临渊门立派百五十年,曾为白道四大门派之首,出过两代武林盟主,即便在栖凰山大劫后江河日下,方善水也始终坚信门派能够渡过难关重现峥嵘,直到今夜灭顶之灾猝然降临,他眼睁睁看着补天宗的众多杀手撕开山门防线,前山与后山守望相助的桥梁被拦江割断,上至长老下至弟子,全都被裹挟进了这场腥风血雨中。
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临渊门,当真是辉煌不再了。
尹湄的刀有多快?
她带艺入门,年纪轻轻已坐稳了补天宗刑堂堂主的位置,后来升为暗长老,在武林大会上力压群雄,凭借的就是一手快刀,斩落人头无数,杀出赫赫凶名。
纵观补天宗上下,有胆子且有本事接下尹湄全力一刀的人,仅有寥寥三位。
周绛云,陆无归,方咏雩。
如今这三人俱不在翠云山上。
烟花升空之际,方善水当机立断地出剑缠住尹湄,好让另外两位长老和堂主迅速从这小院撤走。敌袭来势汹汹又令人猝不及防,满山乱成了一锅粥,少不得几个主持大局的人,方善水只庆幸自己提前把该交代的事都吩咐给了他们,留下这一具枯残之身,正好燃尽余热。
面对尹湄,方善水全盛时或可力战不败,但岁月不饶人,他已经老了,长达一年的苦心竭虑掏空了这位老人的身躯,哪怕他看清了刀锋来向,也来不及挺剑挡下。
石玉年纪小,本该跟两位长老一同走的,可他性子倔得很,听了尹湄那句语焉不详的话就再也不肯逃跑,手持峨眉刺扑身而上。他深知自己有几斤几两,不与方善水抢主攻,仗着兵刃短身法活,每每在尹湄与方善水刀剑交锋之际出手偷袭,专攻阴险要害之处。尹湄自不惧这根小豆芽菜,但也委实烦他,振臂挥刀将方善水逼退三步,蓦地旋身反手向后斩去,这一刀再不留手,倘使劈到了实处,石玉就要从一个人变成两片人。
他来不及躲开,更无力硬接啸魂刀,眼看着死到临头,突然福至心灵般抬起双手,两支钢刺在头顶交错成叉,尹湄的刀锋劈在中间,震裂了他左右虎口,长刀未有丝毫迟滞,压着钢刺往他血肉砍去,却见这小鬼手指一拨,峨眉刺陡然旋转飞开,直向尹湄双目刺去,同时石玉就地一滚,刀锋从他背上刮下了一层连皮血肉,人已滚出丈许。
两支峨眉刺一左一右飞射面门,尹湄后仰翻身,长刀逆风一卷,钢刺被她刀势卷动,以流星飒沓之势向石玉倒飞回去,好在方善水已然赶到,挥剑一扫一压,峨眉刺又落回石玉手里。
师徒俩并肩而立,老的气喘吁吁,少的满身血污,瞧着便是狼狈不堪的模样,却让尹湄的眼角轻轻抽动了一下。
这些年来,听雨阁在暗中大力支持补天宗扩张势力,使得黑道日渐强盛过白道,尤其在栖凰山大劫后,武林盟经历了一番破裂重组,葬送了不知多少人进去,如今谢安歌公然与江天养对峙抗衡,白道势力两分,既是雪上加霜,也是刮骨疗毒。
周绛云正是深知其中利弊,所以下令趁机起事。
他心计诡诈,手段狠毒,为了达成目的更是痛下血本,连少宗主和两大长老都被指派过来,显然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即便不能将白道两方精锐人马一口吞了,也要让他们大伤元气,往后至少十年再不能与补天宗争锋。
尹湄不知陆无归和方咏雩心下如何想,她只知道,此事必不能成。
补天宗坐大成势,不仅是整个江湖的祸患,也是大靖社稷的毒瘤,当年她奉命潜入娲皇峰,为的就是监视补天宗动向,在关键时刻阻止周绛云的野望图谋。
哪怕周绛云做了再多安排,尹湄都得让他功败垂成。
何况……她望着眼前的一老一少,无声勾起了唇角。
他们也未必会一败涂地。
刀能砍得下头颅,却劈不断脊骨。
一念及此,当师徒俩再度联手攻上来的时候,尹湄不着痕迹地卖了个破绽,本可取下方善水项上人头的一刀向旁偏斜,被石玉抓住机会翻身而起,峨眉刺及时拦刀卸力,方善水一剑从空门刺来,尹湄借力向后飞退,当她落地站稳,发现这两人果然没辜负自己的一番好意,已趁机逃离了这方小院。
外面的守卫尚未死绝,剩余几人与方善水师徒会合,拼力杀出重围,凭借对山道的熟悉,转眼消失在尹湄面前,杀手们犹豫了片刻,回头见她挥手落下,当即紧追上去。
须臾间,长老院里只剩下了尹湄一个活人。
她垂着眼,从怀里取出了一只哨子,若有临渊门的巡山弟子在此,一眼就能认出此物与他们随身所带的一模一样。
尹湄提起一口真气,用力将之吹响,这次不是一声短促的尖鸣,而是三长两短,余音绕山。
前山也好,后山也罢,临渊门众弟子正奋勇杀敌,他们听见了这声古怪哨响,却不明其意,只因这不在他们掌握的众多暗号中,像是有人捡到了巡山弟子的竹哨乱吹了一气。
听懂哨令的是另一拨人。
一群杀手冲进了弟子院,年长些的都提剑冲出去杀敌了,留下年岁小的在管事安排下撤往藏身洞窟,但时间太紧,仓促间没能撤走所有人,有几个贪玩的夜不归宿,被杀声吓得拔腿就跑,不想一回来就撞上了煞星。
他们与石玉一般年纪,却没有石玉的一身本领,惊恐之下唯有任人宰割。
哨声骤然传来。
血花飞溅,人头滚地,刀却没落在他们身上。
几个小弟子来不及睁眼,已被人抬脚踹翻在地,当即昏倒过去,也就不知道关键时刻出手救了他们性命的并非援军,正是这群杀手里的几个人。
最难躲开的刀锋往往来自身边人。
今晚临渊门不少好手都栽在了这句话上,这伙补天宗杀手也难逃此劫。
顷刻之间,八个杀手只剩下三人站在原地,他们将昏倒在地的几名小弟子丢进死人堆里冒充尸体,对死不瞑目的昔日同伴弃如敝履,佯装无事发生般出了弟子院。
这一幕正在翠云山的许多地方上演。
杀人者人恒杀之。
三长两短的哨令,即是明修暗度,不留活口!
周绛云要翠云山血流成河,尹湄也要他这批精锐有来无回!
至于事后会不会被人抓住把柄……
灼烈火光下,尹湄低头用指腹拭去了刀刃上的一道血痕。
她在补天宗待了五年,可不只是给周绛云当刽子手的。
再者说,真正该当心被周绛云秋后算账的,可是另有其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