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关头,方咏雩忽地敛了笑容,幽幽道:“平潮兄,莫怪我。”
一股强烈的危机感骤然袭上江平潮心头,他本能欲退,已来不及了。
两人不过一步之遥,长刀将剑刃铿然斩断,刀锋兀自去势未绝,可没等劈入方咏雩肩颈,一点寒意从下方袭来,却是方咏雩的左手撮掌成刀,于电光火石间悍然刺出,深深捅入江平潮右侧腰腹!
“噗嗤”一声,手刀入肉,寒意直透体内,江平潮只觉五脏六腑都似冻结成冰,他张了张口,涌出的鲜血中竟有几点冰渣。
“偏了些,无妨。”
血珠飞溅在方咏雩脸上,竟不见丝毫动容之色,他正要翻转手刀搅破脏器大脉,身后已有厉风逼近,右臂反手一拍,不想扑了个空,昭衍一招虚晃闪至两人身侧,剑锋自下而上划过半月直取方咏雩咽喉,饶是后者退得及时,颈前也被划破了一层皮,细细的血色渗了出来,染在素白衣襟上尤为醒目。
趁此机会,昭衍从他手下抢回江平潮,好在他援救及时,方咏雩这出其不意的一手刀虽伤及了脏器,到底没造成不可挽回的重创,麻烦在于寒毒渗透内腑,非短时间内能够拔除。
见江平潮分明痛极还要逞强,昭衍二话不说便点了他的昏睡穴,反手将人送到护卫手中,吩咐道:“你们几个带他先走!”
眼见少主身受重伤,护卫们不敢拖延,当即分出十人护送江平潮拼命杀出重围,方咏雩不知怎的竟没执意阻拦,直到那一行人远去不见,在场的活人也只剩下昭衍和己方人马,他才轻笑一声,语带讥讽地道:“我竟不知你何时成了条忠心护主的狗。”
残余的杀手们持刀靠近,昭衍已深陷重围之中,竟还笑得出来,只见他挽了个剑花抖落血珠,不咸不淡地反驳道:“生前说话别太难听,当心死后会下拔舌地狱。”
方咏雩道:“假如世上真有阴曹地府,也该是你这骗人骗鬼的家伙先被拔去舌头。”
“这可未必。”昭衍认真地道,“算命的说我至少能活七十岁呢。”
方咏雩被他逗笑,诚心道:“你找哪个瞎半仙看的卦,不妨告诉我一声,回头等你死了,我代你去砸了他的卦摊。”
他们谈笑风生,浑不似刚才还在针锋相对的敌人,可惜心是冷的,笑也未达眼底。
“你怕是办不到了。”昭衍叹道,“今夜你做下这等事情,等回了栖凰山,少不得被周宗主抽筋扒皮呢。”
“狼性贪毒,焉知我今夜所做的不是他心中所想的呢?”
昭衍心下总算了然。
望舒门的事情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武林盟这边既派人来此,没道理补天宗会袖手旁观,只是一方在明一方在暗,前者还想先礼后兵,后者却巴不得白道这潭水越搅越浑,不论最终由谁动手、又是如何收场,总归是听雨阁所乐见的。
按照补天宗这些年来的作风,昭衍以为来的人会是陆无归或尹湄,却不料是方咏雩。
栖凰山事变之时,昭衍并不在现场,可他心中早有预估,对方咏雩这一年来的处境也是一清二楚——周绛云与方咏雩确有师徒之名与师徒之实,唯独没有师徒之情,所谓信任更是虚幻脆弱,外人眼里的看重与纵容不过是假象,他们互相利用又互相提防,要不了多久便会分出你死我活。
在这种畸形的关系下,周绛云会让方咏雩去干一些连魔门中人都避之不及的脏活,方咏雩也会自恃价值在周绛云的底线之内谋事图利。按理来说,在明知方咏雩仇视新武林盟的情况下,就算顾念幕后的听雨阁,周绛云也不该让方咏雩出面来此,而他不仅这样做了,还允许方咏雩便宜行事。
今夜这场伏击,方咏雩明着杀人灭口,暗里警示望舒门,同时挑起黑白两道腥风再起的祸端,实在是一石三鸟,不失为妙棋。
一念及此,昭衍唇角那点假笑终于没了,他定定地看了方咏雩一眼,用笃定的语气道:“看来周宗主快要神功大成了。”
方咏雩听他明白了,遂道:“若非如此,我哪能在短短一年之内修得今日造化呢?”
昭衍面露讥嘲:“他快要成功,你也就离死不远了。”
方咏雩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忽然道:“我是真想在此杀了平潮兄,让江天养那老狗尝尝丧亲之痛,也好看看那位姑射仙会有什么脸色。”
昭衍道:“平潮兄向来以诚待你。”
“江天养父女在那之前也对我很好。”
昭衍看出他眉宇间挥之不去的阴冷狠戾,心知他一味强提境界,神志已被截天阴劲影响,并非三言两语便能劝动的,于是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追上去?”
“如你所说,他毕竟对我不差。”唇角上勾,方咏雩的目光落在昭衍身上,“我下过一次杀手,他既然命大,那就暂且算了,而我……”
他的话戛然而止。
昭衍将要刺出的一剑也倏然顿住。
狂风呼啸,湖生波澜,“扑通”数声接连响起,周围一圈杀手连吭声都无,便似被人砍伐的树木般栽倒在地,不过短短几息工夫,场中站立的人竟只剩下了昭衍和方咏雩!
即便他们功力深厚,此刻也是头昏体麻,显然是中了迷香,可在场诸人无不身经百战,自始至终都警惕于心,即便只是丝毫异味也能很快被他们察觉到,绝不会直至药效发作才惊觉!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胃口?
不必多想,刚刚还要分出你死我活的两人同时移步侧身,彼此后背相抵,四只眼睛都朝秋风来向看去。
一道漆黑人影从树上落下,疾如风,猛如鹰,尖锐的破空声陡然大作,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二人扑击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