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心推力一把,只是谢安歌的态度也不容忽视,白道四大门派多年来同气连枝,如今已去其一,剩下三方万不能再生龃龉,这才有此一问。
谢安歌却是阖目养神,仿佛入了定。
王成骄拿她无法,转头与江天养道:“先前在武林大会上,令子力挫群英,已是下任盟主炙手可热的人选,倘若江帮主此番登上盟主之位,今后传位于子,不失为美谈一桩,可安飘摇人心。”
江天养谦虚道:“盟主之责重于其位,他还年轻,能否担此重任还说不得准。”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看似和睦友好,实则处处机锋,王成骄实没有与江天养相争之心,却想为自家侄儿谋个好前程,江平潮固然在武林大会上走到了最后,可他占了运气居多,至少王成骄不认为王鼎逊其一筹,若是自己现在助江天养一把,来日江天养投桃报李照拂王鼎,丐帮也未必出不了一位武林盟主。
对于王成骄这番盘算,江天养心里敞亮,他本是属意自己的儿子,可江平潮已经与他离心,眼下又萎靡不振,将来如何尚未可知,没必要提前把话说死得罪人,尤其是在这种节骨眼上,能多丐帮一成助力,他坐稳盟主之位就多一份把握。
前来参加会议的人都是一方掌门,个个跟人精一样眼光毒辣,看出江天养与王成骄有意让两派关系更进一步,原本摇摆不定的人总算把握住了方向,之后大家议论起来就少了争吵之意,花花轿子人抬人,心照不宣地为江天养增光添脸。
见状,王成骄认为火候差不多了,站起身来朗声道:“情势迫切,事不宜迟,不知诸位心下可有决断了?”
众人纷纷颔首,于是按照规矩用提前备好的纸笔写下名字,交给候在一旁的专人统计报数。
这计数之人并非门派弟子,而是一名在江湖上颇有名望的散修老者,只见他捋了几下花白胡须,一张张地将字条上的内容念出来,果然连续十三票都是海天帮帮主江天养,可谓众望所归。
“第十四票,望舒门投……无?”
看清纸上的字,老者脸色微变,闭嘴却是晚了,这一个“无”字变了声调,落在人耳中显得无比怪异。
顷刻间,在座诸人无不心头一凛,江天养嘴角的笑容也消失,冷冷看向了谢安歌。
王成骄见势不妙,忙打圆场道:“谢掌门,你是否落笔有误……”
“贫道没写错,就是‘无’。”谢安歌睁开眼,语气冷淡,“在座所有人,包括贫道,没有一个配做武林盟主。”
饶是老辣如各派掌门也不禁闻言动容,王成骄正欲说话,只听江天养出声道:“莫非谢掌门心里别有人选?”
“非也。”谢安歌定定地看着他,“方盟主死前当众立誓,不愿武林盟沦为朝廷鹰犬之爪牙,下令解散武林盟,所谓选举新任盟主……本就是无稽之谈!”
江天养放在桌下的手悄然攥紧,面色冷沉地道:“武林盟当年是由四大门派联手创立,又有白道各路豪杰鼎力相助才有今日,他一个逆贼空口白话,如今也已死无葬身之地,所谓解散当不得真。”
“既然是四大门派共同创立,那么四大门派也有权将之解散。”谢安歌寸步不让,转头看向王成骄,“临渊门起头,我望舒门也认可,敢问王帮主赞不赞同?”
王成骄被她这一眼看得头皮发麻,他几乎要以为谢安歌疯了,可当他对上那双始终冷静的眼眸,方知她才是在场最清醒的那个人。
神使鬼差般,王成骄冲口欲出的话又被他自己咽了回去,只见他沉默了片刻,忽地道:“江帮主所言甚是,临渊门因掌门获罪株连上下,已被剔除白道宗门之列,方……他的话算不得数。”
江天养面色稍霁,却听王成骄继续道:“剩下我们三家共掌武林盟,你既要说服丐帮,至少得有一个理由!”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江天养愕然看向王成骄,心下怒意暴涨。
谢安歌终于露出了近日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她站起身来,目光扫过所有人的脸庞,最终落在了江天养身上。
“理由,贫道刚才已经说过了。”
谢安歌抬起手,直指江天养面门,笑容缓缓收敛,隐忍多时的杀气却泄露出来,只听她厉声道:“海天帮早已秘密投靠听雨阁,此番补天宗胆敢大举攻山且得以一举功成,全赖江帮主泄露了密道布防,诸位若推举其为盟主,自此武林盟必将步步沦陷,与邪魔外道沆瀣一气!”
一字一顿,钟鸣鼓摧,震得人肝胆俱裂,满场俱惊!
江天养怒不可遏,猛地拍案而起:“谢安歌,你血口喷人!”
王成骄不可置信地看向江天养,攥紧成拳的手背上青筋毕露,问道:“江帮主,谢掌门所言可是真的?”
江天养道:“望舒门同临渊门素有往来,谢安歌分明是与方怀远同流合污,故意诬陷于我,尔等也敢信她一面之词?谢安歌,你口口声声说本座勾结听雨阁出卖武林盟,倒是拿出证据来!”
他主动要求谢安歌拿出证据,实是成竹在胸,海天帮与听雨阁的来往本就隐秘,许多事情都由江烟萝亲自周转,而江夫人已死,江平潮再怎样也不会当众与生父决裂,谢安歌最多让自己的徒弟穆清出来作证,可这又如何能够服众?
果不其然,谢安歌只是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江天养心下一定,冷笑道:“我看你是无凭无据,已然词穷了!谢安歌,枉你身为望舒门之主,竟被方家逆贼所迷惑,如今方怀远已获罪伏诛,你悬崖勒马尚且不晚,莫辜负了望舒门百年基业,令历代祖师为你蒙羞!”
回应他的是一道剑光。
江天养没想到她敢当众动手,其他人也猝不及防,下意识地离座后退,却见谢安歌这招并未冲着任何人去,而是一剑将整张八仙桌劈成了两半。
轰然一声,两面卓身同时倒塌,酒壶杯盏碎了满地,溅起了大大小小的水花。
这一下无异于打了所有人的脸,江天养面色铁青地道:“谢安歌,你究竟想做什么!”
“贫道今日来此,不为武林盟主,也不求胜负输赢,只宣布一件事——”
谢安歌剑指向前,冷冷地道:“自今日起,望舒门退出武林盟,废守望合作之约,自此不复同路,贫道有生之年若违此誓,形同此桌!”
说罢,她收剑入鞘,转身就往外走。
“谢掌门!”王成骄大惊失色,“你莫要冲动,这——”
江天养打断他的话,厉喝道:“谢安歌,你今日踏出这里一步,望舒门便休想再回武林盟,到时候你可别后悔!”
谢安歌驻足,大堂内静得落针可闻。
正当众人以为她要回心转意的时候,却见谢安歌反手掷出一物,分明头也未回,可她就跟脑后也长了眼一样,这小小一件物什破空而来,直直落在了江天养脚下。
那是一枚鱼鹰纹样的玄铁指环。
江天养的叱骂戛然而止,他抬头看向谢安歌的背影,却见那玄衣道姑已拉开大门,带着自己的十六名弟子,头也不回地上马而去,徒留周遭众人惊疑不定的眼神。
……
大靖永安二十四年七月十五,白道十四门派于中州仙留城醉仙楼展开共议,推举武林盟主,横生变数,谈判破裂,望舒门掌门谢安歌宣布即日退出武林盟,此生不复归矣。
同年八月,海天帮帮主江天养率白道联军夺回栖凰山,重振武林盟总舵,顺应朝廷号召,派出义军南下永州攻打翠云山,清剿临渊门。
即至九月下旬,寒山之主步寒英遭听雨阁叛徒冯墨生偷袭暗害,乌勒先锋军趁乱夜袭,雁北关风声骤紧,边防动荡,战事或起。
十八年未变之天下,自此风起云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