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三日取命”不过是他故意写下的恫吓,借此提醒骆冰雁恐有杀身之祸,一个女人能够执掌弱水宫近二十年,凭借的从来不只是高强武功,还得谨慎多疑,有了前面发生的事情,再加上这封“索命信”,骆冰雁势必会警醒起来,再想对她暗下杀手定不容易,只要危机浮现,昭衍就有了跟骆冰雁商议合作的底气。
千算万算,唯独没算到骆冰雁竟然死了。
昭衍至今想来还觉得不可思议。
昨天后晌,他给骆冰雁留下信后不敢久待,速速离了羡鱼山庄,潜伏附近小心窥探,不多时见到霍长老和沈落月联袂而出,带着人手奔赴中城。过了一会儿,霍长老挟持一名少女返回山庄,昭衍在酒楼里见过一面,记得她是江平潮的妹妹,顿时明白这是在“请人”。
果不其然,沈落月带着江平潮一行人稍后而至,昭衍看着他们进入羡鱼山庄,自己也仗着天色渐暗跟了进去,只是顾忌骆冰雁,不敢靠得太近,藏在宴厅外面一棵大树上,凭借修炼《截天功》得来的出众耳力,听见了里面人的谈话交锋。
骆冰雁的软硬皆施,江平潮和方咏雩的犹豫不决,叶惜惜的愤恨不平……各方表态都在昭衍意料之中,在叶惜惜跟江鱼离开羡鱼山庄后,他思量片刻就跟了上去。
身为死者至亲,白道任何人都可能接受骆冰雁的晓之以情动之以利,唯独叶惜惜难以接受,幕后黑手想要梅县大乱就不可能让双方和解,从叶惜惜这里最好下手,尤其她现在气愤出走,身边只有一个江鱼。
昭衍落在他们后面,从羡鱼山庄一路跟到了暗门闾左,叶惜惜显然是气急了,她根本不想回客栈被人七嘴八舌地劝说,提剑闯进这下九流之地收拾那些地痞流氓,救出了好几名被拐妇孺,下手一次比一次重,把江鱼也激起了火气,正当两人争执不休的时候,从巷子里传出女子的哭喊声,两人立刻闭嘴,拔出兵器赶了过去。
那巷子昏黑杂乱又七扭八拐,昭衍又落后他们五十步外,难免跟丢了片刻,没成想这一转眼就是生死之别。
巷子里的确有一名女子。
斗篷罩身,黑衣蒙面,几乎与夜色完美融合,江鱼跟叶惜惜都没有及时发现她,正当两人环顾的时候,这女子暴起发难,从背后钳制住叶惜惜持剑的右手,直接刺向了江鱼!
两人站得很近,这一下出手狠厉,江鱼直接被一剑穿心,叶惜惜大骇之余想要挣脱反击,结果那女子端得心狠手辣,竟是紧握她的手腕调转剑锋,要她“自刎”当场!
昭衍来晚一步救不得江鱼,见此情形立刻打出一块石子想要救下叶惜惜,没想到此处除了那蒙面女子,竟还藏了一个人,那颗救命石子在半空与另一颗石子相撞,双双爆碎开来,昭衍的藏身之处也暴露出来,但见眼前一花,一名貌若好女的青衣男子提掌杀来,若非他反应迅疾,恐怕一照面就要伤在对方手里。
他避过了这一掌,也就失去了救下叶惜惜的最后机会,眼睁睁看着剑锋划过颈侧,刚才还美丽鲜活的女子眨眼便气绝身亡。
蒙面女子显然跟青衣男子是一伙的,虽没料想来了个不速之客,应对起来默契万分,好在她武功比那青衣男子要低,昭衍抓住这个破绽下了重手,这才从暗巷里脱身开来,却不料青衣男子非但武功高强,轻功也厉害得紧,竟然一路追着他来了。
这下可苦了昭衍,从昨晚到现在已近十二个时辰,他只歇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若不是内息绵长生生不绝,恐怕能被活活耗死。
最令他惊愕的是,休息时从人们嘴里得知了一个消息——
昨晚不止出了一桩凶案,骆冰雁竟然也死在了羡鱼山庄里,他那封留书当真成了索命信,梅县各城门紧急封锁,昭衍已经是被黑白两道联合追捕的“凶手”了。
变故来得猝不及防,偏那青衣男子还在后面紧追不放,昭衍不是没想过放手一搏,可对方武功至少跟自己在伯仲间,暗地里还不知道有无后手,贸然硬抗只是送命,索性耍了个花样,堪堪从对方眼皮子底下逃开。
“你追了我快一整天,现在风水轮流转,该到我来了。”
昭衍自语两声,运起轻功朝着青衣男子消失的方向追去,足下不惊微尘,连屋檐下的野猫也没发现曾有人从自己面前走过。
这青衣男子果真十分谨慎。
从小河离开,他先去布庄拿了一整套深色的新衣鞋,然后在阴影中快速前行,中途转了好几圈,若是轻功弱些的恐怕已经被他绕晕,昭衍屏息沉气,像鬼魅般不远不近地跟在他后面,直到四更天将至,远处一座巍峨山庄在夜幕中若隐若现。
这青衣男子竟然来了羡鱼山庄。
昭衍夜闯此地两回,不说见过了弱水宫所有门人,也看了个七七八八,从不知道山庄里还有这号人物。
他藏身树后,见青衣男子不走正门,从高墙死角翻了进去,显然不是弱水宫的人,却对这里十分熟悉。
弱水宫里,必然有此人的内应。
昭衍一瞬间想到了昨晚那杀害叶惜惜二人的蒙面女子,对方出手狠辣老练,又懂得掩藏招法路数,定然是刀口舔血的老江湖。
眼眸微眯,昭衍沿着青衣男子的路径潜入羡鱼山庄,此时已经不见了对方踪影。
杀害骆冰雁的真凶尚未抓到,沈落月跟霍长老一合计,将宫主尸身暂且放入地下冰窖里,有冰块保护尸身,少说七日不腐不坏。
冰窖附近守卫众多,霍长老更是亲自在此看着,昭衍要亲眼看一看骆冰雁的尸身委实困难,想到自己的画像已经在一日间贴满了梅县大街小巷,他只能无奈放弃,往后山去了。
骆冰雁被杀一事闹得很大,梅县所有势力都被发动起来,哪怕昭衍一整天都在疲于奔命,也从市井间听了个七七八八,知道她是在温泉练功时被人一剑封喉,附近十八个守卫也惨遭灭口,骆冰雁的脸上还被刻了一个“昭”字。
昭衍乍闻此事,心中简直啼笑皆非,可惜眼下绝大多数人都认为骆冰雁是被他所杀,能够替他作证的四个人里已有两个死了,剩下两个恐怕恨不得把事坐实,他既然见不到骆冰雁的尸身,就只能来看看这案发之地了。
后山温泉本就是骆冰雁的私人禁地,如今出了这桩血案,旁人更不敢踏足半步,沈落月派人将此地远远围了起来,若非她陪同,谁也不准擅闯。
细雨渐渐大了,天上月黑风高,周遭灯笼烛火也摇曳起来,守卫们不过片刻恍神,昭衍已经从山壁阴影下掠过,悄无声息地走进了假山之后。
温泉里白雾袅袅,隐有天光从石壁缝隙间漏下,昭衍没带火折子,从怀里取出一颗夜明珠,借着这点光细细查看,果真没看到剑痕掌印一类打斗过的痕迹,骆冰雁当时留下的衣物还挂在树杈上,她惯用的金珠白练就在衣物最上面,若是遇到什么变故,探手可得。
白练盘绕整齐,足见骆冰雁死前没动过它。
死到临头,她为什么不用兵器护身?不外乎来不及,或者做不到。
昭衍仔细打量四周,老树和石头上面没有软钢丝缠绕勒紧的痕迹,说明凶手的确是亲手持剑将她割喉的,然而这里的空间不算很大,温泉占据了七成有余,
哪怕凶手拿着长剑,若是骆冰雁没靠近水池边,剑锋也不足以抵达她身周两尺。
既然如此,当时只有两种可能,一为凶手是在岸上杀人后抛尸入水,二是凶手下水杀人。
若为前者,地上或石壁上当有血迹残留,昭衍仔细看过了缝隙,一无所获。
那就只能是后者了。
昭衍正要返回水池边,突然听到一道微不可闻的脚步声,当即侧身躲避,竖起右臂挡下背后袭来的一爪。
借着夜明珠的微光,昭衍看到了一个身量与自己相仿的人,身着夜行衣,脸上扣了一张狰狞鬼面具,只露出一双亮若寒星的眼睛!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