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确定,你是个乐观主义者。”茱莉亚点点头,“老陆以前也和我说过那些宫廷美食。光报菜名都能把人馋死。”
尹真笑了笑,没出声。
“老陆还说,他家早年接过御驾呢。”茱莉亚顺口道。
“是么?接过谁的御驾?”尹真漫不经心地喝着土豆汤。
“据说,接的是康熙皇帝的御驾。”
尹真突然一阵狂咳!茱莉亚吓了一跳,慌忙起身给他拍背。
“怎么了?这点汤还呛着了?”她问。
尹真咳嗽了好一阵子才平息下来。他擦了擦嘴,用嘶哑的声音问:“老陆他们家,早年是什么人?”
“据说是扬州的大盐商,太有钱了,所以捐了个官儿。”茱莉亚咳了一声,“可惜从他祖父那一代就败落了,他爹呢,整个一败家子,吃喝嫖赌无所不能,把仅有的那点家资全败光,房子、田亩,首饰细软都卖了。最后卖无可卖,就吞了生鸦/片。老陆是遗腹子,他母亲也不是父亲的正妻,好像是个妾。后来家里散了,娘俩只靠给人浆洗衣服度日。再后来嘛,他年纪轻轻就当了兵,再把母亲接出来,从此就和那个家彻底断了联系,所以即便在文/革时期,他也没受太大冲击。”
尹真若有所思,他点点头:“难怪。”
茱莉亚回到座位上,她满心忧虑道:“拿他自己话说,‘再有钱也是几百年前的事了’,唉,也不知今晚老陆有没有吃的,我担心,他现在连红薯叶子都没得啃。”
那晚,尹真收拾完了厨房,从里间出来,看见茱莉亚仍坐在客厅沙发上。
天已经全黑了,他们的习惯是,没有要紧事就不浪费灯油。
尹真没有回楼上去,他擦了擦手,也在沙发上坐下来。
黑暗中,两个人都没说话。
然后,尹真听见茱莉亚笑了一声。
“我就是这么爱慌张。”她说,“每次总担心老陆出了事,每次到最后都证明是虚惊一场。”
尽管是笑着说的,但尹真也听得出,那里面压抑着的不安。
“这次也会是虚惊一场。”他说。
茱莉亚看看他:“你怎么知道呢?”
尹真想了想,说:“要是我说‘吉人自有天相’,你会不会笑话我?”
茱莉亚摇摇头:“不会。我干吗要为这笑话你?”
尹真抿紧嘴唇,过了一会儿,他才闷闷道:“反正你笑话我的地方多了。也不在乎这一个。”
茱莉亚忍了忍,才道:“我也不是有心要笑话你。阿真,只是你有些地方,太奇怪了。常理讲不通啊。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
“你和老陆,不也一样有事情瞒着我么?”
被尹真这么一顶回来,茱莉亚也没话好说了。
“我不知道你。可是老陆有些事不愿讲,是因为他有伤。”茱莉亚说到这儿,声音低了下来,“被自己信任的人给背叛,这种事只要发生一次,就会落下永远的伤口。那往后,就算遇见百分之百善良的人,也不敢随随便便交出信任了。”
她说完,慢慢躺下来。沙发不够长,茱莉亚的头部顶着尹真的左腿。
“所以到现在,老陆只信任我,我也只信任他,他是因为绝对信任我,才几乎什么都不问的把你留下。”她说到这儿,忽然扬起脸,望着尹真,“阿真,你是善良的人么?”
她忽然这样问,让尹真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好半天,他才艰难地说:“我尽量不去做那些不该做的事。要是人家没有来害我,那我也不会去对付他。我不知道自己这样算不算善良。”
黑暗的房间里,尹真看不见茱莉亚的脸,但他能肯定她笑起来。
“笑什么?”尹真有些不悦。
“你有没有试过用自己的手去杀人?肯定没有,对吧。”茱莉亚小声说。
“当然。”尹真哼了一声,“杀人又不是什么好事情。”
“嗯,可是当杀不杀,下不去手,那就真坏事了。”
尹真不出声,过了一会儿,他才道:“只要不是罪大恶极,我会尽量饶对方一命。”
“所以我想,你应该会比我善良一些。”茱莉亚喃喃道,“你也不要变坏了,就这样吧,往后,继续做好人。我来做坏人。这样比较妥当。万一老陆真的出了什么事……这间屋子,就只咱们俩了。”
这间屋子,有一天会只剩下他们两个。这念头不知为何,在尹真的脑子里转个不停。
如果这个世上,只剩了他们俩……
屋里很黑,很静,尹真不由把手轻轻放在左腿上,他能感觉指尖触碰着茱莉亚短短的头发,很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