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诚恍然大悟,萧梓璘和范成白都是做实事不争功的人,六皇子跟他们可不一样。好在六皇子心眼不小,直接跟他明说,总比他不开窍,暗里给他穿小鞋强。
“下官愚钝、下官愚钝。”海诚抹去额头上了的冷汗,心中暗叹,这六皇子可真是个小人,也是个真小人,这功抢得不含蓄、不高明,这才把他绕住了。
六皇子冲海诚挑了挑眼角,说:“你光承认自己愚钝不行,还要说怎么治疗你的愚钝。临阳王和范大人都在场,让他们也听听,别说我自恃身份要挟你、欺负你。还有,你夫人拿到那补偿的一万两银子就不觉得扎手?她好意思独吞?”
海诚愣了片刻,说:“下官回府就写奏折,向皇上禀明治河之法是小女受钱王殿下提点才想出来的。以疏导为主的治河之法饱受争议,又是钱王殿下力排重议,鼓励下官拿罗州府一试。治河之法能得以推行,为民解忧,都是钱王殿下的一片苦心。有朝一日罗夫河水患根治,钱王殿下功不可没,下官请皇上嘉奖殿下。”
“海大人客气了,看海大人这么有诚意,本王就不推功了,哈哈,恭敬不如从命。”六皇子抢功不避嫌,根本不在乎萧梓璘和范成白有色的目光。
“好说好说。”海诚不敢再跟六皇子客气,就怕他顺杆爬。
六皇子嘬了口茶,说:“自今日起,不管人前人后,你都要说以疏导为主的治河之法是我让你推行的,就连开闸放水你也是听我号令的。你夫人独吞一万两银子虽说很贪婪,本王就不跟她计较了,皇上赏赐下来,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海诚看了萧梓璘一眼,才点头答应,“知道知道,下官谨遵钱王殿下提点。”
这六皇子不只抢他的功,连临阳王的功劳都敢抢,还丝毫不避讳。临阳王都不跟他一般见识,做为官阶不高的臣子,他又有什么资格去计较呢?
功劳被抢,谁也不甘心、不高兴,可六皇子身份尊贵,也是不能得罪的人。
萧梓璘看了看窗外西斜了日影,笑道:“海大人,你要记住钱王殿下的话。”
“多谢临阳王殿下提醒,臣谨记在心。”
“好,卫生,通知厨房置办酒菜,本王和范大人要为钱王殿下和海大人庆功。”
卫生接到萧梓璘眼色暗示,会意点头,应声施礼,出去传话了。
酒菜刚摆好,几人分宾主入席,刚要吃喝,就听到门外传来吵闹之声,而且越来越近。到了这座贵人居住的院子,也没人阻拦,一路畅通就进来了。
“海诚,你这个损人利己的小人,你公报私仇、卑鄙无耻,你给我出来。”
听出叫骂者是苏泰,海诚很吃惊,赶紧入下筷子迎出去。驿站里住了两位王爷,还有御前红人范大人,苏泰找到这里指名道姓骂他,不让他难堪难受吗?
“苏兄,有话好好说,两位王爷和范大人都在房里,你与我吵闹,切不可冲撞了他们。”海诚迎到了中间的客厅,才挡住了气势汹汹的苏泰。
海诚和苏泰本来私交不错,因苏宏仁闹出那档子事,海诚极力克制,表面两人关系如旧。可今天苏泰进门就骂,丝毫不留脸面,令海诚迷糊,也很恼怒。
苏泰气昏了头,都不管不顾了,“我跟你有什么好说?你……”
“苏大人,有什么话屋里说。”萧梓璘亲自出来迎接了。
“参见临阳王殿下。”苏泰见萧梓璘对他很客气,心里舒服了一些,狠狠瞪了海诚一眼,给萧梓璘行跪拜大礼,“求临阳王殿下为历州府数万子民做主。”
“起来,屋里说。”萧梓璘冲苏泰抬了抬走,就进屋了。
苏泰冲海诚重重甩了甩衣袖,跟着进去了。海诚叹了口气,也慢腾腾进屋。
进屋之后,苏泰再次下跪,求萧梓璘、六皇子和范成白为历州府子民做主。
听他一说,众人才知道他是为罗州府开闸泄洪的事而来。历州府在罗州府下游,山脉不高,地势平缓,所辖七县四郡受罗夫河水患影响不大,往年灾情最轻。
可今年罗州府通过疏导通道开闸泄洪,致使下游的历州府境内罗夫河水位暴涨成灾,加上连日暴雨,引发了洪灾,七县四郡都灾情告急。好在官府百姓都有准备,人员伤亡不多,但田地房屋毁坏不计其数,损失异常惨重。
往年罗州府灾情最重,今年却没被水患侵扰,而历年灾情最轻的历州府却遭了重灾。苏泰这历州知府心急火燎,到罗州来找海诚,就是打架发泄来了。
“海大人,你都听清楚了吗?你该给苏大人一个交待才是。”萧梓璘给海诚使了眼色,又道:“罗州府未遭灾,你大功一件,但也不能贪功推过,明白吗?”
“下官明白,下官谨遵临阳殿下教诲。”海诚冷静片刻,才说:“以疏导为主的治河之法是小女得钱王殿下提点想出来的,这是钱王殿下勇于推陈出新的最好见证。我等都认为施行此治河之法很冒险,也是钱王殿下力排众议,要拿罗州府做试点。钱王殿下身先士卒,亲自开闸放水,才使罗州府不受洪灾……”
“海诚,你什么意思?你怎么都推到本王身上了?”六皇子拍案而起,触到萧梓璘和范成白别有意味的目光,又轻哼一声,悻悻坐下了。
那会儿,他抢海诚的功劳,萧梓璘和范成白都一声不吭,原来有一个万年巨坑等着他呢。他这叫什么?这不是典型的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海诚冲六皇子施礼道:“殿下,下官实话实说,敢问殿下……”
萧梓璘笑了笑,说:“海大人,时候不早,你该回府写奏折为钱王殿下请功了。治河之事你要如实奏报,若敢贪钱王殿下的功劳,本王第一个不饶你。”
“下官谨记,下官告退。”海诚向萧梓璘深施一礼,赶紧溜走了。
别看苏泰是文官,却不软弱,尤其关系到切身利益,逼急了不拼命才怪。六皇子既然抢了治河之功,如今有了过,他也要一并担当才是。
苏泰之所以如此大胆,敢当着萧梓璘、范成白和六皇子来跟海诚闹,就是因为他占理。保住了罗州、淹了历州,海诚确实没法交待,何况两家又有了过节。
海诚已脱身,六皇子怎么跟苏泰交待,就不是他该问该管的了。今天他躲过一劫,应该好好重谢萧梓璘,这正是一个交结临阳王的机会,他不能错过。
萧梓璘、范成白和六皇子怎么安抚的苏泰,海诚不得而知。他只听说第二天一早,六皇子就和苏泰起程去了历州,这回可是被逼着实打实去地治河了。
被冲毁的疏导通道修筑完毕,海诚亲自验收之后,又带人把两岸的堤坝和疏导通道检修了一遍。确定正常情况下不会有重大灾情发生,他才松了一口气。
他把罗州府的公务安排妥当,就带汶锦到各处巡查治河了。周氏不放心汶锦跟海诚出门,就跟他们同去了,海诚又把海珂带上了。
他们要巡查的第一站是朱州府。朱州是西南省首府,面积很大,所辖县郡州府多达二十几个,地势偏低,地形复杂,是罗夫河水患的重灾区。
汶锦和海诚等人到了朱州,就被府衙的人安排住进了客栈。汶锦原计划第二天去城外查看河道,没想到当天夜里就开始下雨,接连几天,断断续续。
萧梓璘和范成白也来了朱州,刚到府衙,就把海诚叫去商讨公务了。不能出城,汶锦很着急,好在有周氏陪伴,雨小的时候,也可以到周家的铺子里转转。
“二姑娘呢?”周氏和汶锦回来,不见海珂在房里,就询问下人。
“老爷派人把二姑娘接走了,说是要带她去做客。”
“去哪儿做客了?”
“老爷派来的人没说,奴婢也没敢多问。”
听说海诚带海珂出去做客,汶锦神色自然,没有半点拈酸嫉妒,周氏对女儿也就放心了。但她对海诚的做法很不满,她是海珂的嫡母,海诚带海珂出门见客应该知会她。再说海珂年纪不小,同海诚见一些男客,再风雅也好说不好听。
汶锦见周氏脸色不好,笑了笑,高声问:“二姑娘去哪做客了?”
“洛州。”唐融的声音从房顶上传来。
“你还不下来,连日下雨,上面不凉吗?”
“乌兰察也在。”
“哦!那你们还是在房顶呆着吧!”汶锦最怕乌兰察聒噪她。
乌兰察又来找唐融了,听到她和唐融对话,没喋喋不休说个不停,这令汶锦有些奇怪。乌兰察还真有不爱说话的时候,难道遭受了沉重的打击?
周氏冷哼一声,问:“你父亲在洛州有朋友吗?”
汶锦想了想,说:“没听说父亲在洛州有朋友,我想他们应该是去清平王府做客了。父亲因公事来朱州,不会冒昧登门拜访清平王,应该有事或受邀去的。”
“那他应该带你去才是,带二姑娘去做客很长脸吗?”
“娘,父亲不是偏宠偏信之人,他带二姐姐出门自有道理。”汶锦挽起周氏的手臂,“我希望娘相信父亲,别总为一些小事去计较,更不用替我鸣不平。”
信任就夫妇和睦的基础,周氏和海诚正因为缺乏最起码的信任,才闹到了这般田地。如今,儿女都长大了,也各有出息,是时候劝周氏放下强烈的戒心了。
入夜,海诚和海珂才回到客栈。没等周氏询问,海诚就说了去洛州做客的事。
这几天接连下雨,罗夫河朱州段的水位已超过了警戒线,好在朱州的堤坝坚固,未有灾情发生。若再下大雨,水位一涨,就有可能冲毁堤坝,导致洪灾泛滥。
萧梓璘和范成白商议之后,决定采用汶锦的治河之法。可朱州府的下游都是百姓的良田,有千亩之多,现已栽种早稻,若被泄洪冲毁,太过可惜。
清平王府在罗夫河沿岸有个庄子,有五百亩大,都是土质不好的沙地,多半是荒地,用来养殖牲畜。用这个庄子做疏导洪流的通道,能把损失降到最低。
范成白提议把这个庄子建成疏导通道,没想到清平王府竟然开出了十万两的高价。这令所有参与治河的人都气愤恼怒,可清平王身份尊贵,无人敢惹。
萧梓璘听说此事,不置可否,反正他只督办华南省治河。范成白见萧梓璘不理不睬,很无奈,只好硬着头皮带海诚登门游说。海珂跟清平王府的洛川郡主相识,都是西南省小有名气的才女,海诚为拉近关系,才把海珂带去了。
周氏轻哼一声,问:“说通了吗?”
海诚面露为难,“清平王说那庄子在洛川郡主名下,是否让官府用庄子,跟官府要多少补偿都由洛川郡主决定。洛川郡主病了,珂儿去探病,还没来得及说庄子的事,就被撵出来了。清平王说他会跟洛川郡主说,明天给我们答复。”
“官府征用排洪的土地不是双倍补偿吗?怎么到清平王府这里就成了他们家开价了?”周氏一脸愤愤之色,若不是汶锦在场,她真想好好挖苦海诚一顿。
汶锦笑了笑,问:“清平王府与皇族有亲,临阳王殿下怎么不出面?”
清平王府洛家可是圣贤皇太后的娘家,最早无职无爵,只是豪富之家。先皇登基,才赐了洛家王爵,还是世袭罔替,迄今刚世袭到第二代。
海诚叹气道:“看得出临阳王不想跟清平王府打交道,可能其中有什么事吧!”
时候不早,汶锦也没细问,但她一直为这件事悬着心。清平王府说明天给答复,不管成与否,无论开价多高,都会有回音,他们也只能等明天了。
第二天早晨,范成白派人来通知海诚和汶锦,让他们直接去清平王府在城外的庄子。海诚和汶锦匆匆出城,他们赶到的时候,已将近午时了。
天色阴沉,水天茫茫,今天的堤坝上却格外热闹。
范成白带工部几名官员正丈量勘查,寻找做疏导通道的最佳位置。海诚父女一来,就被范成白叫去了,闲话未叙,图纸就落到了他们二人手里。
清平王府的庄子紧邻罗夫河的堤坝,地势低洼,最适合泄洪。
“海四姑娘,我家郡主请你到堤坝上说话。”
汶锦愣住了,她两世和这位洛川郡主都无交集,洛川郡主怎么会找她说话?
“洛川郡主来了?”范成白看了看汶锦,示意她去,最好能说服洛川郡主。
“范大人,清平王府回复了吗?到底让不让用他们府上的庄子?”汶锦很反感清平王府仗势发威、不通情理的做法,但这种事由不得她多嘴。
前些日子,汶锦和范成白因治河之法的事闹得不愉快。今天见面,只说了几句话,还都是公事,两人就尽释前嫌了。或许,这就是两世的情分与信任。
范成白微微一笑,说:“你上去,很可能就有肯定的答复了。”
“希望如此,我会尽力的。”
一身红衣的女子站在堤坝上,衣裙随风飘起,猎猎飞舞。她一脸茫然俯视滚滚奔腾的河水,身体好像定格一般,点缀于苍茫的水天之间,悲怆而凄凉。
无疑,这红衣女子便是洛川郡主。汶锦朝她走去,心里却涌动着强烈的不安。
“你知道我是谁吗?知道我是什么身份吗?”洛川郡主看到汶锦走近,开门见山询问。她身材窈窕、容貌娇美,周身却散发出阴鸷的气息。
“小女见过洛川郡主。”汶锦没马上回答,心里寻思该怎么跟洛川郡主沟通。
“我问你话呢?你没听到吗?”洛川郡主一声暴呵,令汶锦不禁胆寒。
汶锦尽量笑得很甜美,柔声说:“你是圣上钦封的洛川郡主,是清平王府的嫡长女。在西南省乃至整个盛月皇朝,你都是金枝玉叶,是身份尊贵的女子。”
“呵呵,你真会说话,我还有一重身份,想必你不知道。”
“请郡主明示。”
洛川郡主走近汶锦,低声说:“我那重身份就是寡妇,皇家寡妇,我是盛月皇朝守寡最早的女子,我从三岁就开始守寡,你想知道因由吗?”
“……”汶锦不知该说什么了,只默默注视洛川郡主。
“我两岁就和铭亲王世子很正式地定了亲,那一年他五岁。就在我和他定亲的第二年,他死了,我就开始守寡,望门寡。你父王说等我守够二十年,就向朝廷上表,求皇上赐我一座贞洁牌坊,你说我是不是该得这座贞洁牌坊?”
原来洛川郡主和铭亲王世子定过亲,这等秘事她还真没听说过。
铭亲王是陆太后的亲儿子,若论嫡庶尊卑,身份比当今皇上还尊贵。
当年,先皇正妃体弱无子,把宫女生的儿子养在名下,就是当今皇上。先皇未登基,他的正妃就病逝了,他登基后,立了还是侧妃的陆太后为皇后。
所以,先皇只有铭亲王一个嫡子,陆太后也只有铭亲王世子一个嫡孙。只可惜铭亲王世子死于随铭亲王妃到江东探亲的途中,夭折时刚六岁。
“郡主……”
洛川郡主走近汶锦,阴阴一笑,“你知道我崇拜谁吗?我最崇拜江东才又程汶锦。可我听说你骂她是不谙世事的蠢货,你这是对本郡主的蔑视。”
汶锦长叹一声,真的无话可说了,又一个程汶锦的崇拜者,真是罪孽。
“我从未跟外人说过这些话,我不想让别人议论我。”洛川郡主跟汶锦靠得很近了,又说:“今天我跟你说了,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该死了。”
没等汶锦反应过来,洛川郡主就突然出手,把汶锦推进汹涌奔流的河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