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佶叹了口气:“既然新法也不成,朕倒是想效仿神宗先帝,去寻第二个王介甫了。蔡太师不成,他虽推崇新法,胆魄却是不大,没有商鞅和王介甫的魄力。”
沈傲心里暗暗腹诽:“蔡太师治国当然没有这个魄力,可是论起捞钱和整人来,世上再没有人比他更有魄力了。”微微一笑,对赵佶道:“陛下为什么一定要去寻新法呢?”
赵佶奇怪的看着沈傲:“没有新法,如何革新政弊?”
“那么陛下认为,古往今来,谁的新法最是好?”
对于这个,赵佶倒是一时答不上来。
沈傲道:“最好的新法是王莽的改制,在微臣看来,王莽确实是个天才,他提出来的新法若是能得以实施,新朝万事一系也并非没有可能。”
赵佶讶然:“是吗?可是……”
沈傲打断赵佶道:“不必可是,只是因为王莽的新法过于完美,所以各地反而激起了民变,结果他却落了个国破家亡的下场。”想到千年前的王莽,沈傲不由吁了口气,心里不由的想:“那王莽八成和自己一样是个穿越人士,可惜这家伙好好的穿越还不知足,偏偏要玩幼稚的政治把戏,不完蛋才有鬼了。”
这个新鲜的理论让赵佶目瞪口呆,虽说大臣之中倡议守祖宗之法的人不少,可是沈傲的道理却让他难以消化。
“如此说来,那商鞅变法也是错的?”赵佶毕竟一直倡议新法,否则新党不会在他即位之后把持朝政,对沈傲的话颇有些不以为然。
沈傲摇头:“没有错,商鞅和王莽的区别就在于一个字——简。法不在繁复,而在于简易。就如律法一样,当年汉高祖入咸阳,与父老约法三章;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从此关中迅速安定。而恰恰相反,隋炀帝即位之后,立即叫人重修大隋律,简单的律令变得复杂,结果却是群盗四起,这是为什么?”
赵佶沉默,心里想:“方才这家伙还说微臣不能议论,可是议论起来却是一发不可收拾。”不过对沈傲的宏论,赵佶却不得不服气,人家引经据典,说辞一套一套,赵佶就算不以为然,也不得不佩服的口舌厉害。
沈傲继续道:“微臣在做县尉的时候,时常会遇到这种情况,由于律法过于复杂,且又模棱两可,诉讼和被状告之人往往产生纠纷,不得不去请讼师。须知这讼师是要花钱请的,于是富人往往有讼师去为他们辩护,而穷人却连一份状纸都递不上。那么敢问陛下,穷人与富人的官司是富人的胜算大呢,还是穷人的胜算大呢?”
赵佶沉吟道:“自然是富人。”
沈傲笑呵呵地继续问:“这就是了,讼师精通宋律,口舌又厉害,就是颠倒黑白,指鹿为马,推官也不一定能分辨,如此一来,穷人自然就倒霉了。此外,宋律之中有一项罪叫通歼,律法中判决是轻则刺配,重则问斩。只是这罪名的轻重该由谁去判断?当然是推官,于是又有一个现象,富人犯了事,暗中使了银子,那么推官往往就会选择轻判,而若是穷人犯了事,因为没有门路最后往往量刑最重。”
赵佶第一次听说这些门道,失笑道:“听你这般说,律法越繁复,反而越不公正?”
沈傲断然道:“国体也是如此,就如那王莽,虽然设计的新法繁复无比,可是有一样他却忘了,豪强是可以钻空子的,而普通的百姓又去哪里钻空子?所以他的新法虽然看似完美,结果却是漏洞百出,可笑之极。反而商鞅的变法条理简单,最终成就了秦人的霸业。所以在微臣看来,陛下变法,实在是缘木求鱼,与其如此,倒不如简法。”
“简法?”
“就是把现有的法度尽量删减,使百姓通俗易懂,只要让讼师消亡,才是最大的公正。这就是为什么历朝以来,国家初创时国体明明简陋,其国力却是不断增强。等到法度越来越完善,反而弊病重生的原因。”
沈傲也不知道自己说的是对是错,他不过是结合自己的实际,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至于赵佶愿意不愿意接受,他是不管的。虽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可是天下兴亡并不是一个穿越者的智慧就能左右,任何一个国家都会有兴衰的一曰,古往今来莫不如此,他要做的,不过是顾着眼前,尽量地做好自己的事,至于五百年后的事,他自认自己没有这个能力去管,那是动感超人和空想家们的事,不在他的范畴之内。
赵佶深思了片刻,道:“朕要好好斟酌一二。”
这一路来,沈傲和赵佶的对话不知凡几,有时论书谈画,有时谈古论今,偶尔板着脸看着邸报谈些朝廷中的国政,直到半月之后,銮驾终于抵达汴京,从舢板里下来,便看到码头处黑压压的迎驾人群,一下子望不到尽头。
赵佶不禁苦笑,对沈傲道:“走下这舢板,朕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触,这才想起,原来朕是天子,并不是个浪迹天涯的旅客。”
沈傲咳嗽一声,很单纯地道:“陛下,安宁的事该抓紧办了。”
赵佶板着脸:“刚刚下船你催问个什么?朕已经说过,此事朕是不管了,你要问,就问太后去。”
沈傲脸皮厚,立即打蛇随棍上:“那我现在就随陛下入宫,去给太后问安。”
赵佶无奈地摇头,负着手当先步入栈桥,拿这个家伙一副没有办法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