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内侍捧着画筒,揭开盖子,将一卷包了油纸的画儿抽出,又撕开油纸,小心翼翼地走到御案前,将画儿摊上去。
赵佶定神一看,顿时愣住了,这哪里是画,只是一片空白,倒是白纸的上首,是一手龙飞凤舞的大字,上面书写着‘江山万里图’五个字,下落处还有题跋,写道‘学生沈傲进献御览’几个蝇头小楷。
沈傲送来的画,竟是一片空白……赵佶皱眉,道:“画儿是不是送错了,沈傲现在在哪里?”
内侍道:“正在正德门外等候。”
赵佶道:“叫他进来,快……”言语中有几分不耐。
“江山万里,却是一片空白,这个沈傲,又不知在卖什么关子?朕要亲自问问他。”赵佶心中想定,心力又被画纸上的行书吸引,抛开画不谈,单这画名和题跋的书法倒是不错,笔法刚劲婉润,兼有隶意,让赵佶一看之下,爱不释手。
“学生沈傲,见过陛下。”不知什么时候,沈傲进入阁中,他显是刚除去蓑衣,身上还沾着些许的雨水,朝赵佶深深作躬,这一次沈傲称呼赵佶为陛下,别有用心。
赵佶仍沉浸在书法之中,嗯了一声,朝沈傲招招手:“你来,这书法朕觉得颇为有趣,笔意有些欧阳询的痕迹,可是笔风却又不同,你是如何悟出来的?”
沈傲走近去看,带着微笑道:“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
“嗯?”赵佶板着脸看着沈傲,意思是威胁他不许胡说八道。
沈傲只好讪讪道:“写着写着就出来了,陛下要问学生如何悟出来,学生自己也不知道。”
赵佶颌首点头,突而怒道:“朕问你,你既是献画,为何这画却是白纸一张,你是要欺君吗?”
沈傲忙道:“学生不敢,学生原本是想作一幅画献给皇上,只是要下笔时,却是踟蹰了……”
“哦?这是为何?”
沈傲道:“万里江山,这个题目太大,学生何德何能,如何能下得了笔。”
赵佶黯然,暗道可惜,道:“你说得没错,这万里江山确是不好动笔。”
沈傲正色道:“学生下不了笔,可是天下之间若说能寻到作出这幅画的,只怕也只有陛下了。”
赵佶沉吟片刻,却是摇头:“朕只擅花鸟,万里江山……只怕真画出来,要教人耻笑。”他倒是一点都不忌讳,谈起作画来,一点架子都没有。
沈傲摇头:“陛下错了,学生听说: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橹。天子之仁,保泰持盈,万民安业。陛下的喜怒哀乐,不正是在作一幅江山万里图吗?”
赵佶深望沈傲一眼,坐回御塌上,沉着脸道:“原来沈傲也是来做说客的。”
沈傲正色道:“学生不是来做说客,只是想和陛下讨教画技,譬如这江山万里图,是该赤地千里,还是其乐融融,这幅画,只在陛下的心里,陛下一念之差,即可让这幅画变为另一番模样。学生与陛下有些交情,因此也了解一些陛下的为人。”
这世上有人敢说了解皇帝为人的,只怕也只有沈傲独此一家了。赵佶被他这一句话勾起了兴致。从前这番话,谁敢当面和他说?可是沈傲非但说出来,而且说得顺畅无比、心平气和,就如与老朋友闲谈一般,没有一点的拘谨。
赵佶心中有一丝的感动,别人畏他、惧他,奉承讨好他,可是这世上,如沈傲这般将他当朋友看待的,却是再寻不到第二个来。
“好,你说,朕的为人是什么?”赵佶心平气和,一下子轻松起来,将诸多的烦心事抛之脑后。
沈傲道:“陛下为人宽厚,待人赤诚,是个好人。”
这一句话绝没有夸张的成分,单论人品来说,赵佶确实不差,可是身为皇帝,说他是昏君也不为过;只是很多时候,好人不一定是明君,坏人也不一定是昏君。
最后一句是个好人,让赵佶不由大笑,他听说过直臣斥他远君子、信小人,是个昏君;听得更多的则是吾皇圣明仁武之类的话,可是一个好人,却是从来没有人和他说过。
赵佶道:“好吧,朕就算是个好人,那么你也不必绕弯子了,到底想教朕做什么?”
沈傲笑呵呵地道:“赈济灾民!”
赵佶脸色陡然一变,不悦地道:“朕自有思量,你是侍读学士,这些事,不必你管。”
沈傲正色道:“正因为学生是侍读学士,负责陪侍陛下行书作画,所以才有一番话要说。陛下要画万里江山,自要绘出一副天下景泰,万民安乐的景象,如今江水泛滥,若是再不赈济,便是饿殍遍地,难道陛下的宽厚,只能对自己亲近的人使用吗?学生心里知道,陛下不是不仁,而是不愿遂了正德门下那些学生的心愿,可是陛下想想看,只因为陛下一时赌气,要令江南的画卷中出现惨景,学生身为书画院侍读,岂能不闻不问?”